小五有一把二胡,二胡很旧了,个别音不准。即使这样,这把二胡小五也舍不得丢掉,无论生活怎么变化,二胡一直跟着他。小五拉《扬鞭催马送粮忙》的时候,年龄刚好十六岁,有一个叫黎的女孩给他打了一件毛衣,针脚很粗,但他非常喜欢。小五没有母亲,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拉扯他们几个,苦扒苦拽地过日子。他在家行五,所以有了小名,就叫小五。后来,小五的父亲再娶,小五有了一个后妈。后妈带来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和父亲又生了两个孩子,也是一男一女,眨眼之间,这个大家庭由六个人猛增到十一个人。十一口之家仅靠父亲微薄的工资生活,日子可想而知。小五吃苞米面把胃吃伤了,一见苞米面就反酸,紧接着便吐,吐得昏天黑地。但是,他心里有希望,那希望就是小黎,他发誓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找工作,和小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这个希望很快就破灭了。那个小黎被她的数学老师诱奸了,前后三次。事情败露后,老师,不,不是老师,是畜生,被判了八年,小黎也被迫休学了。小五去找小黎,但小黎不见他,经不住磨,见了,也不说话,只是哭。再后来,小黎得了忧郁症,住到精神病院里去了。
小五有一把二胡,二胡很旧了,个别音不准。即使这样,这把二胡小五也舍不得丢掉,无论生活怎么变化,二胡一直跟着他。小五拉《红柳子》的时候,年龄刚好二十岁,他坐在劳动公园的小板凳上,给二人转艺人拉弦。一共三把弦,他是末把,好歹混口饭吃。小五已经结婚了,和后妈带来的妹妹。这没什么,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二人结合,不违反常规与伦理。起初,家人不同意,兄妹二人就私奔了,他们在外边租了一间小房,置办了简单的炊具,一心一意地过起了日子。小五拉弦,每天能挣五块十块的,不多,但够两个人吃喝了。他们的日子很苦,但苦中也有乐吧。他们要了一个孩子,说是要,其实不如说是领养,本家不要这孩子了,他们看着可怜,就抱回了家。原来,他们也想自己要一个孩子,可是,要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以为不能生了,就把这孩子当亲生的养。养了一年多,孩子长大了,长胖了,也培养出感情了,正准备去办领养手续,上户口,谁料,本家反悔了,把孩子生生地硬要回去了。原来,这孩子生下来时,身体一直不好,本家以为养不活,便动了给人的念头。现在,看到孩子在小五家健健康康的,什么毛病也没有,就厚着脸皮登门了。孩子给抱走了,笑声不断的小屋一下子变得冷清了,夫妻二人暗自垂泪,心像被挖空了似的。夜深了,媳妇想孩子想得睡不着觉,小五就说:“咱们心好,老天爷会给咱们一个孩子的。”小五有一把二胡,二胡很旧了,个别音不准。即使这样,这把二胡小五也舍不得丢掉,无论生活怎么变化,二胡一直跟着他。也许,他们的善举真的感动了上苍,小五的媳妇怀孕了。这个时候,小五最爱拉的是《俺是个公社的饲养员》。他希望媳妇生一个儿子,这样,他就可以把儿子当小猪养。女儿却不行。俗话说,穷养儿,富养女。他不是不喜欢女孩儿,但就他这个家庭情况,养儿子似乎更合适。入夜,小五把耳朵贴在媳妇的肚子上,听孩子在里边蹬腿,每蹬一下,他的心里便被蜂蜜涂一下,厚厚的蜜把心裹住了,甜得透不过气。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媳妇要临产了,他们选择了一家中档医院的妇产科——太低,怕对不起孩子;太高,出不起费用——安顿媳妇住下。媳妇也争气,只住了一天,就破水了。孩子降生的那天夜上,大雨滂沱,小五一个人在产房门外焦急地踱步,仿佛他的步子走急点,媳妇就可以少受一点罪似的。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产房终于传来嘹亮的哭声,小五从哭声里就能听出来,他的愿望实现了。要往产房去,却发现楼梯的阴影里坐着两个人,再仔细看,是父亲和后妈,两个人手里抱着饭盒和鸡蛋,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小五的眼睛湿了,随后泪水一对一双地落下来,离家三年了,没想到自己一直在父母的眼皮底下。
小五有一把二胡,二胡很旧了,个别音不准。即使这样,这把二胡小五也舍不得丢掉,无论生活怎么变化,二胡一直跟着他。小五拉《月光下的凤尾竹》时,总想一件事,那个叫施光南的音乐家死得太早了,不然,他还能写出多少好歌啊。这时的小五在一家饭店学徒,他要学炒菜,他要当一名好厨子,当厨子可以多挣钱,当厨子也能把最便宜的东西做成最美味的食物,那样,儿子和媳妇就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了,天天下馆子,多美呀。他就是抱着这样朴素的想法来饭店的,给师傅切墩儿,打下手,一点一点地积累着自己的烹饪经验。这一学就是三年,三年下来,他的手上、臂上布满了伤疤。终于,他可以上灶了,一般的菜都由他来掌勺,师傅手端一个大搪瓷缸子,一边喝茶水,一边踢他的屁股。他喜欢师傅踢自己的屁股,因为师傅一踢屁股,他的手艺就又精进了一层。他的工资也上来了,八百元、一千元、一千二百元,挣到一千二百元的时候,他给儿子买了两样礼物——一个是小自行车,三轮的;一个是玩具琴,他想让儿子一生和音乐做伴。月亮升起来了,客人们开始闹酒了,这时,他会有一点闲暇,他坐在饭店门口的石阶上,琴弓一抖,凤尾竹的倩影便在他眼前摇曳起来。月光下的凤尾竹,那是多么美的景致啊……小五有一把二胡,二胡很旧了,个别音不准。即使这样,这把二胡小五也舍不得丢掉,无论生活怎么变化,二胡一直跟着他。小五最后拉了一支曲子,名字叫《在希望的田野上》,拉完这支曲子,他的时间就完全被希望所占据了。他开了一个自己的小店,他上灶,媳妇当服务员,店不大,一共四张桌,经营炒菜和冷面。他没有时间拉琴了,有了时间就想睡觉。在梦里,他喃喃地说:“好日子快来了,好日子快来了。”听了他的梦话,媳妇笑了,但眼里含的却是泪花。
小五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人了——按当年拜把子的排行,我应该叫他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