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律师吃过饭,如往常那样在壁炉边坐着,突然伯尔来访了。律师惊讶地喊道:“天呐,伯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再次看了伯尔一眼,接着说道:“你为什么事情而感到困扰?是不是博士生病了?”
伯尔说道:“厄提斯先生,事情很糟糕。”
律师安慰道:“你先坐下喝杯酒,别急,稳定一下情绪,慢慢告诉我。”
伯尔说道:“先生,对于博士的脾气,你是清楚的,他会把自己锁起来。最近,他又把自己锁在了密室里。先生,我觉得事情很不妙,我对此深信不疑。先生,我现在感到非常害怕。”
律师说道:“我的好伯尔,你能说清楚点吗?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害怕?”
伯尔没有回答律师的问题,仍旧自顾自地说道:“大约一周前,我就开始害怕了,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他的害怕通过他的神情举止表达了出来,他现在处于慌乱之中,除了在第一次向律师说明害怕的感受时,他再也没看过厄提斯先生一眼。现在,他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那杯酒还在他手上捧着,他还没喝一口,坐下后,他把酒杯放在了膝盖上。他的眼睛愣愣地盯着地板的一个角落,嘴里还重复地念叨了一句:“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律师说道:“伯尔,从你的样子我能了解到,你一定知道了些什么,家里是不是出了大事,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请你让自己平静下来,把事情清楚地告诉我。”
伯尔声音嘶哑地说道:“家里可能发生了杀人案。”
律师吃惊地大叫道:“杀人案!什么杀人案?你把事情说清楚点。”
伯尔答道:“先生,我害怕,我说不出口,你可不可以亲自同我过去一下,到现场亲眼看看。”
律师片刻也没耽搁,马上起身取来了大衣和帽子。他意外地注意到,在他准备出行时,那个仆人显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而且他还发现,那杯酒也没被动过。
这晚风很大,气温也很低,月光黯淡,很符合三月的时节。月亮在天上仰卧着,就如同是被大风给吹倒了一样,云非常淡,就像细细的麻布一般。在大风中,谈话也显得很困难,两人的脸被冻得红白相间。这时,街上的行人也很少,在伦敦街头,律师还从未见过这样冷清的场景。他有生以来从未如此热切地希望接触大自然的同类,要是这街道再热闹点该多好。他的心满是不好的预感,他无法抵御这种感觉。他们来到广场时,风刮得异常凶狠,风里夹杂着沙子和石块,花园里,几棵瘦小的树被风吹得撞向了围栏,那噼噼啪啪的响声,就如同是鞭子的抽打声一般。伯尔走在律师的前面,他一直与律师保持着一两步的距离,在走到便道中央时,他停了下来,虽然外面很冷,可是他脱下了帽子,拿出手帕,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汗。可是这并不是因为赶路所出的热汗,而是人因为恐惧和痛苦流出的冷汗。他的脸变得很白,没一点血色,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先生,我们到了,愿上帝保佑,希望那里一切安好。”
律师说道:“希望是这样,伯尔。”
伯尔小心地走了过去,敲了敲门,门开启了一条小缝,门后有人问道:“伯尔,是你吗?”
伯尔答道:“对,是我,快开门。”
律师和伯尔走进打开的门内,穿过门廊,来到了明亮的客厅里。客厅中的炉火烧得很旺,在炉火周围,男女佣人拥挤在一起站着。有一位女仆看到了律师,接着,她就放声大哭起来。厨师向律师跑来,准备拥抱律师,他边走边喊道:“感谢上帝,厄提斯先生来了。”
律师有点不高兴地说道:“这太奇怪了,你们怎么都围在这里?这太不成体统了!要是你们的主人看到了,他一定会很生气的。”
伯尔说道:“他们是因为害怕才这样做的。”
接下来,大家都不说话了,没人对伯尔的话提出异议,他们都好像默认了一般。这时,那个女仆的哭声也变得更大了。
伯尔凶狠地对那个女仆吼道:“闭上你的嘴。”他的样子就像是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一般。大家也都被那个女仆突然变大的哭声吓到了,他们都惶恐地把脸转向了院子里,然后一动也不动,等待着指示。伯尔对着擦拭餐具的小仆吩咐道:“喂,你去拿根蜡烛给我,现在,我们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伯尔一说完就走到了律师前面,带着律师向花园走了过去。
他提醒律师道:“先生,你最好小心点走,不要弄出什么声响,被人听见可就糟了。对了,还要提醒你一点,要是对方要你进去,你可别答应他,千万不能进去。”
律师被伯尔这突然的警告吓着了,他的脑海里突然一阵惶恐,差点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行动了。可是这恐惧并没把他击垮,他马上鼓起了勇气,跟在伯尔身后,走进了那幢阴森的实验楼。他们穿过实习讲堂,那里依旧被满地的板条箱和瓶子弄得很乱。他们走到楼梯下,伯尔停了下来,他用手势告诉律师,要律师仔细听听有什么动静。他把蜡烛放在了楼梯下,下了很大的决心,最后终于向楼梯上走去。他走到密室门前,门上依旧用红色的台面覆盖着,他用颤抖的手敲了敲门,向门内大声说道:“先生,你的朋友厄提斯先生想见你。”他在说话的时候极力向律师示意,要律师仔细听门内的动静。
门内传出一个带着抱怨语气的声音:“跟他说,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伯尔略带得意的声音说道:“先生,谢谢你了。”接着,他下楼拿起蜡烛,带着律师沿原路返回,来到了大厨房,这时炉膛内已没了火,地上有些甲虫在乱跳着。
他盯着律师的眼睛说道:“先生,你听清楚那个声音了吗?那是不是我主人的声音?”
律师答道:“与以前相比,变化太大了。”律师也是一脸惨白地看着伯尔。
伯尔说道:“你也觉得与以前不一样了吧,我也是这种感觉。在这个家里,我已经服侍了主人二十余年了,我自认为,对于主人的声音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天呐,先生,我认为主人已经被杀死了。在八天前,我听到主人在屋里呼叫上帝,我觉得,那时他可能就被杀害了。可是,屋里那个冒名顶替的人是谁?他为什么一直待在那里?我的律师先生,这事情也只有老天能明白了。”
律师一边咬着自己的手指,一边说道:“伯尔,你说的故事太诡异了,我的朋友,这太不可思议了。哪怕你猜测是真的,杰吉尔博士真的遇害了,那凶手为何不逃跑,他还待在里面干吗?这是不合常理的事情。”
伯尔说道:“那好的,律师先生,你可能还无法相信,可是,我决定再尝试一下。我必须告诉你这件事,在密室里的那个人,或者说是个怪物,他在这一周时间里一直喊着要某种药,可是我把买来的药交给他,他每次都说不好。我的主人有时会把要做的事情写在字条上,然后扔在楼梯下,以此交代下人们去做。可是在这一周里,我们没看过密室的门开过,也没见到他出来过,只在楼梯下看到过字条。我们会把饭送到门口,我想,他是在没人的时候拿进去的。先生,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每天都能在楼下收到两三张字条,上面不是在给我们下达命令,就是在抱怨我们。他一直要我去买药,为此我走遍了伦敦的药店,所有药品批发的商店都去过了。可是我送去的药都被他退了回来,他要我去另一家买点更纯的过来。先生,他好像非常需要那种药,为此他不计任何代价。”
律师问伯尔:“现在,你还有没有他写的字条?”
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会儿,伯尔拿出了一张字条,这字条已经被弄皱了。律师接过字条,凑到蜡烛前,仔细地看了起来。字条这样写着:“在下杰吉尔博士,在此对莫氏公司的各位致以诚挚的问候。你们的货源纯度不够,我现在需要高纯度的药品。我曾在以前大量购入你们公司的这类药材。我现在请求你们寻找与以前同等品质的药材。有多少我就买多少,价钱由你们定,我认为,这份药品让我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写到这里时,写信的人看起来还是冷静的。可是接下来的话说明,那张字条的作者已经变得情绪激动了。他接着补充写道:“看在老天的情面上,请想办法弄到些以前那样的货源。”
律师说道:“这张字条看起来很奇怪。”接着他严厉地斥责伯尔:“你怎么会把字条拆开了?”
伯尔答道:“先生,是莫氏公司的一名职员打开的,他在读过字条后很生气,直接就扔给了我,好像这字条就如同一张没用的废纸般。”
律师说道:“这字条上的笔迹无疑是博士的,这点想必你也知道。”
伯尔脸显得很僵硬,他说道:“我也认为是博士的笔迹。”可是他马上换了一种语气说道:“可是笔迹说明不了问题,我见过他了。”
律师迷惑地问道:“你见过密室里的人?这是真的吗?”
伯尔说道:“我想,我看到的一定是他。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有一天,我突然去了实习讲堂,就在那里我看见了他。密室的门那时是打开着的,他好像是在讲堂的另一边找药品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在我进去时,他发现了我,抬头看了我一眼就怪叫着跑开了,飞快地跑进了密室里。先生,我只看了他短短的一分钟,可是那却让我毛骨悚然。他要是我的主人,为何要戴着面具遮掩自己的面孔?为何看到我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尖叫地逃跑?我已经服侍他很久了。可现在竟然……”说到此处,伯尔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停住了话语。
律师说道:“从这些情况看来,这件事的确不对劲。可是伯尔,我认为我大概知道了一点缘由。你的主人一定是患上了某种可怕的疾病。这种病不仅使你可怜的主人在身体和心灵上倍受煎熬,它还让你的主人的外貌变得畸形了,并且使你主人的声音也变得不同了。他为了遮掩自己丑陋的病容而戴上了面具,他害怕自己的样子吓到了朋友,因此拒绝朋友的会见。他为了治愈这种怪病,急切地寻求那种药。我可怜的朋友,他希望借助药物的帮忙逃脱这病痛的折磨,愿上帝赐福与他。伯尔,我认为就是因为这个悲惨的原因。这可能让人难以置信,可是这解释在逻辑上很合理。这让我们不会再被自己胡乱的臆测所困扰了。”
伯尔脸上变得灰白,他说道:“先生,我敢肯定,那人绝不会是我的主人。我的主人……”他向周围看了看,把声音压低了说道:“我的主人是个高大的人,可那个男人,他却矮得离奇。”律师正准备予以辩驳。伯尔情绪激动地说道:“哦,先生,我可是服侍了主人二十年的老仆了,我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主人的。在密室门口,我每天都能看见他,我清楚地知道他的身高。不,我敢肯定,那家伙绝不会是博士,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怪物,但我确定,杰吉尔博士绝不会是那副模样。我坚信,博士一定是被害了。”
律师说道:“伯尔,要是你坚持这种观点,那我必须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也是我的责任所在。虽然我非常不愿意让你的主人感觉尴尬,而且那封信也说明了你的主人依旧健在,可是,我还是有责任强行进入密室一探究竟。”
伯尔高兴地呼喊道:“哦,这样做就对了,律师先生。”
律师接着说道:“现在我该问另一个问题了,谁去把门弄开?”
伯尔满怀着勇气说道:“当然是我和先生你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