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说郡里和天顶市的监狱,“情况”很不“合乎科学”;他对那些针对天顶市的批评感到愤慨,在这种情绪下,他草草读过一篇报道,文章内,声名狼藉的悲观主义者昔尼克·东尼,那位激进的律师辩说,把男孩和少女塞入挤满了患梅毒、嗜酒狂与精神错乱的犯人的监牢,并非教育纠正他们的好办法。他咆哮地驳斥这篇报道,“那些以为监牢该像缀满花朵的松莱饭店的家伙,真让我恶心。如果人不喜欢监牢,叫他们自己检点一下,避开它。再说,这些主张改革的怪人老是夸大。”这即是他对天顶市慈善与改进诸事物研究的开始,同时也是十分完美的结束;此外,关于“罪恶区”,他明白主张,“没有一个正经的男人会搞那些玩意。再说,显而易见的,这我私底下告诉你:有一个地头,让那些粗蛮的疯子能够发泄发泄,对我们的女儿和正经的女人,可说是一种保护啰。得把我们自己的家隔开那些疯子远远的。”
关于实业界情况,无论如何,巴比特也算作过多番思考,他的意见可以整合如下:
“一个好的工会的真义,乃由于它抵制那些激进的工会,后者会破坏财富。不管怎么说,无人该被强迫加入某一工会。所有那些劳工运动者,企图强迫人们加入工会,该抓起来绞死。事实上,就我们自己的情况来说,绝不该允许任何工会的存在;不过工会既是最好的竞争方式,每位商人该隶属一个老板联合协会,这协会该隶属商会。协会拥有强制力。因此,任何自私的贪婪的不加入商会的人,该强迫他加入。”
没有一件事——作为如此一个专家,说服某某家庭搬到新的环境,在那儿住上30年——可以跟巴比特对卫生科学的懵懂相比的了。他不懂传染疟疾的蚊子是从牲口而来,他一点也不晓得饮用水该做检验这回事;关于建筑水管工程和下水道污物处理,虽然他滔滔不绝,其实同样无知。他卖房屋时,常自夸浴室设备的种种优点。他喜欢解释为何说没有一个欧洲人洗过一次好澡。廿二岁时,某人告诉他,所有的化粪池都是不卫生的,他就一直公开地指责它了。假如顾客冒昧地要他卖一间带化粪池的房子,巴比特总会提及这事——在他同意出售房屋之前。
他规划金莺幽谷新社区时,铲平森林地,把草皮植入一块既无幽谷,也无金莺,晒得焦黑的平地,一些小块木牌,写上假想的街名,还堂皇地做了一个完美的下水道污水系统。这使他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让他能够私下嘲笑阿文河牧原的马丁·露森新社区,因为那儿有一处化粪池;而且这提供了一整页广告材料,在宣传文章内,他宣扬金莺幽谷的美丽、方便、便宜,以及额外的卫生设备。惟一的瑕疵是,金莺幽谷的下水道没有足够的排泄口,排泄物滞在内里,十分令人不快,同样地,阿文河的化粪池也是一个污秽搅杂一气地腐败的池子。
巴比特虽说憎恨那种被视作骗子的人,他自己也并非不切实际一味诚实的人。掮客宁喜经纪人不跟他们竞争,而仅是用心于顾客的兴趣。一般人相信巴比特一汤普逊公司只是金莺幽谷的代理者,替真正的所有人杰克·奥非德服务,然则事实上,巴比特和汤普逊拥有金莺百分之六十的股权,天顶市街车公司董事长兼代理人拥有金莺百分之二十八股权,而杰克·奥非德(一个帮派政客,小制造商,嚼着烟草的滑稽老头,喜欢搞那些肮脏的政治,商场上的外交,在牌戏中作弊)他只有百分之十的股权,这百分之十,是巴比特和街车公司方面委托他“贿赂”那些卫生安全检查员、消防安全检查员,以及一位州交通委员会委员的报酬。
然则,巴比特是有品德的人。他拥护禁酒令,虽然他不禁酒;他称赞汽车限速的法令,虽然他并不服从;他欠债还债;他也捐款给教堂、红十字会和基督教青年会;他遵守社会团体的习俗礼仪,仅在有前例可援的情况下,他才违背;而且他绝不自贬身价到使用诡计——虽然,他这般向保罗·李尔斯林解释说:
“当然啰,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每一篇我写的广告中每一句每一字都是真的,也并非说,我向某位客户作个漂亮有力的推销时,我就相信自己说的每件事啰。你瞧——你瞧事情就像这样:首先,不动产所有人把它托到我手上时,可能他已经夸大它了,而当然啰,白自被人认为我的房地产都是骗人的玩意,那可不是我的立场!再说,大多数人自己就是他妈的不诚实,所以他们总预想每个人多少扯点谎,因此如果我傻得永远不知道抬高赌注,不管怎样,我还是落个扯谎的臭名!为了自我护卫,我开始自吹自擂了,就像一个律师为他的客户辩护——这是他的本分,不是吗?替那可怜的笨蛋提出好的理由?为啥,法官自己也会责骂律师没有尽其本分,即使他俩都晓得那家伙是有罪的!不过,话虽这样说,我仍不会夸大事实,不像塞索·朗得理或柴伊尔或其余那些房地产经纪人那般。说实在的,我认为一个人故意说谎并从中获利,统统该拉来枪毙!”
巴比特之于他的顾客的价值,难得比今天早上十一点半时,在他自己与卡拿多·李得、亚奇德·柏弟之间的生意谈判中表达得更淋漓尽致的了。
5
卡拿乡·李得是个房地产投机者。他是那种紧张兮兮的投机者。下赌注前,他请教银行家、律师、建筑师、承包商,以及所有愿意让他扯到角落给他忠告的办事员或速记员。他是个鲁莽的无所不投机的人,只希望他的投资绝对安全,不需自己费心注意琐碎,就有百分之三十或四十的利润,按照所有权威的说法,这比率的利润是一位开创者为他的冒险和远见所应得的报酬。他是个粗矮的男人,短灰色卷发似顶着一堆帽子,衣服穿在他身上不管剪裁得多好,看来总是毛皱皱的。他眼底下有个半圆状凹洼,似银币轧过留下的印痕。
李得特别时常请教巴比特,信任后者那沉缓的小心翼翼的腔调。
六个月前,巴比特听说,一个叫亚奇德·柏弟的人,是林顿住宅区零售杂货商,提及拟在他的杂货店旁开一家屠宰肉店。巴比特查了地皮所有权,发现柏弟拥有现有的店,却无拟要利用的那块地的所有权。他劝卡拿多·李得花了一万一千元买下这块地,虽然根据地租估价显示它的价值不超过九千元。地租,巴比特断言,太低啰;而且,等着瞧罢,柏弟会认了他们开的价钱(这就是“洞察力”了)。他逼李得买下地。过去,他初次替李得代理的事是,抬高某商店住宅的房租,房客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不过照数付了。
如今,柏弟似乎有意买回那块地,他的迟缓令他多花一万元——这即是社会付给卡拿多·李得先生的报酬,因为他长于聘请一位有“洞察力”的经纪人,这人懂得“谈话中的要点”、“战略的价值”、“解开情况之谜”了“预估底下的暗盘”,以及“销售术心理学”。
李得欣喜地来参加交易谈判。今早,他喜欢透了巴比特,唤对方“老家伙”。柏弟,那个杂货商,长鼻子带阴沉的男人,似乎没留意到巴比特和那种“洞察力”,不过巴比特在靠街的办公室门口迎接他,领他直入私人房间,亲切地迭喊着“这边走,柏弟兄!”他从信件柜取出整盒雪茄,硬塞给他的客人。他将他们的坐椅挪前二寸,又拉后三寸,借此给人家一种招待殷勤的印象,随后陷坐入他自己的座椅内,直率且愉快地瞧着对方。然则,他用冰冷的口吻,朝那位怯疑的杂货商开口了。
“好啰,柏弟兄,我们从某些屠宰商那儿得到一些相当吸引人的建议,再说别的许多人也在动你店铺旁那块地的脑筋!不过,我说服李得兄说,我们该给你所有权优先的机会。我跟李得说,‘那可就太糟啰,’我说,‘如果有人到那儿,就在隔壁吧,开一家杂货与肉类食品的连锁店,把柏弟搞得好好的小生意弄垮了。’尤其——”巴比特倾身向前,声调变得刺耳了,“——那可就真的倒霉啰,如果那种现金交易自运自销的连锁商店打入那儿,开始以低于成本的价格杀价出售?直到打垮了竞争者,让你破产为止!”
柏弟绞着他枯瘦的手,一下子从衣袋里伸出来,扯捏着裤子,又倏地插入衣袋内,倾斜身子坐在沉重的橡木椅内,勉强装出轻松的模样,艰涩地说:
“是么,他们是难缠的竞争者。不过,我想,你不明白,在这种专做邻居的生意里‘人缘’的‘吸引力’。”
伟大的巴比特哂笑了。“是那样。说的是,老朋友。我想,我们已给你优先的机会啰。好罢,那么——”
“喂,慢着!”柏弟悲愤地说。“我知道,不到两年前:实际上就在那附近同样大小的地,卖不到八千五百元,而现在你们这帮人向我开价二万四千元!为什么,我还抵押——我不在乎付二万元这么多钱,不过——老天,为什么,巴比特先生,你要多出两倍的价钱!还威胁如果我不接受就要搞垮我!”
“柏弟,我不喜欢你说话的方式!一点也不喜欢!凭空猜测李得和我恶劣到想弄垮任何人,你怎不这样假想,我们清楚自己私下所有的兴趣只是要使天顶市人人兴旺发达?不过啰,这一切都是题外话。告诉你我们的打算罢:我们可能降到二万三千元——五千元头款,其余的用抵押——再说,如果你想把那老破房子弄掉重建的话,我想现在我能让李得放松建筑抵押条件到对你有利的地步。天哟,人哪,我们乐于表示我们的好意!我们并不像那些外国杂货商老相信你做不到的事!不过,仅仅为了和睦,而希望我们牺牲一万一千元或更多的什么,是没有这个道理的,是罢!你看怎样,李得,你愿意降点价吗?”
巴比特热心地站在柏弟的一方,说服这位仁慈的李得先生,将他的价钱减少至二万一千元。巴比特随即从某个抽屉抓出一个星期前他要麦克钟小姐打好的契约书,一把塞入柏弟的手里。他殷勤地摇一摇自来水笔,确知内里有着墨水,拿笔交给柏弟,见识地瞧着对方签字。
俗世里的一件杰作完成了。李得了了九千多元,巴比特赚了四百五十元佣金,柏弟则由仁慈的现代财政结构给予他一间做生意的房子,不久后,林顿住宅区快乐的居民就有丰裕的肉供应他们了,只不过价格会比闹区贵了些。
这是一场男人的战争,只不过,过后巴比特就沮丧了。这是他设计的惟一真正有趣的竞赛。现在,摆在他眼前的,除了租约、估价单、抵押书外,一无所有。
他喃喃自语着:“一想到我做了所有的安排,而李得却带走大部分赢利,就令我生气,那个老吝啬鬼!再说——今天我还有别的啥事得做吗?……最好,好好休个长假。驾车旅行。诸如此类的事。”
他跳起来,记起跟保罗·李尔斯林的午餐之约,精神再振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