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没有离开镇子,亡灵镇所在的地方,周围上百里内也不可能有第二个活人的居住点。和威尔斯最初的选择相同,执法团也把那座教堂当成了落脚之地。
教堂外面,威尔斯等人骑过来的马已经都死了,先前混乱时,克莱蒙斯把他们牵出教堂,想带着逃命的。结果反而成全了外面的僵尸,被扯得粉碎,死状极惨。
教堂内部也还是一样的凌乱,但圣雷家大小姐的排场就是不一样——伊秀妲尔身边除了武士和牧师,竟然还带了侍女与厨子。只一会儿工夫,肮脏不堪的教堂大厅就被收拾干净,还在一张桌子上铺了绣花桌布和银质器皿!椅子也是一样,都用丝绸套起来。而后面厨房,也在沉寂了百年之后,第一次飘散出食物的香味。
当然四个俘虏可没资格享受这些,他们被一脚踹到外面马厩去了。居然没有卫兵看守,但其实也用不着——眼下他们四个,威尔斯实力最强,但伤势也最重,即使这样身上还带了一堆镣铐。威廉双拳已废,虽然得到治疗,但也不过只是稍微减轻痛苦而已。克莱蒙斯是被雷劈了,幸亏不是那位大小姐亲自下手,否则准死了。不过现在,“打了个半死”这句话正好用来形容他。
盗贼西蒙运气还不错,见机也快,从头到尾都没受什么伤。但别人也知道他是贼,身手灵活,所以他身上加的铁镣铐最多,双手双脚,一边拖一个大铁球,动都动不了。
教堂内,一副地图在桌子上被摊开,伊秀妲尔站在桌旁,脸上完全没有之前众人面前的跋扈和嚣张,反而充满凝重与焦虑。
“很快天就要亮了,吸血鬼不能见阳光。天一亮,它必须找地方躲藏休眠。哪怕它能变成蝙蝠飞行,这么短时间内,也飞不出多远。”
略作计算之后,以本地为圆心,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子。看着周围一圈剽悍战士或者是精干法师——都是圣雷家族的得力干将,伊秀妲尔正容说道:
“就是这个范围,我们将有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来搜索,务必要在明天傍晚之前找到它,消灭它。否则,一旦再次进入黑夜,一晚上它可以飞出上千里,再要追踪就难了。”
转过头,看着旁边那个身背墨绿色长弓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身材修长,绿发飘逸,耳朵尖细,身上衣饰,连同背上角弓都是出奇的精细优美——竟然是一个大陆上极为罕见的精灵族人!
“拉格莱斯,拿出你精灵猎手的全部本领,一定要找到它。当年你的父辈也参加过对巫妖王的大圣战,肯定知道这个巫妖王首席护卫的可怕。今次如果让它逃掉了,整个王国都会陷入恐怖之中。”
“请放心,大小姐。精灵族第一猎手,决不仅仅是一个荣誉称号。”
精灵拉格莱斯骄傲的回答道。这里所有人中,唯有对他,伊秀妲尔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也难怪,拉格莱斯辈分比她大太多了,这位精灵的父亲曾经和桑塔·布雷塔并肩作战过!
精灵寿命极长。虽然由于高傲,他们极少和人类交朋友,可一旦交上了,那就是几辈子的交情。当年的大圣战,精灵,矮人,这些稀有种族都有参与。战争结束之后,生死战场上结下的情谊还在,圣雷家就世代得到这一支精灵族的帮助,也是他们家族能够无往不利的一个重要原因。
“既然如此紧急,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去追踪?即使在晚上,我的箭也不会错过目标!”
精灵果然是一个极端高傲的种族,拉格莱斯马上就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伊秀妲尔摇摇头,脸色很审慎。
“吸血鬼在夜间太强大了,这时候我们不但不能追踪,甚至不能分散。否则,很容易被它各个击破。我不怕,但别人顶不住。”
看看周围,伊秀妲尔又说道:
“这里是教堂,吸血鬼的行动多少受限制,否则,我都不敢让一个人离开我的视线。血族的报复心最强,难保它不是躲在暗中,想要偷袭我们。”
“如果它真这么大胆,刚才怎么连犹豫都没有就逃跑了。”
只有精灵才敢这么顶撞,旁边就算是白胡子的老资格法师,也不敢随便质疑雷神的判断。
伊秀妲尔唇边显出一丝微笑:
“它认识雷神之槌,而且,它要报复,目标也不是我们。”
精灵拉格莱斯只是骄傲,人绝对不笨,闻言立刻把目光投向外面,马厩的方向——四个俘虏在那儿。
“不错,就是那伙人。那个红衣刺客本事不错,居然凭着一己之力,连续两次令达库拉重伤。就算是当年的大圣战中,好像也从没人能给吸血鬼伯爵达库拉这么沉重的打击。”
“难怪大小姐不杀他们,原来是要留着做诱饵,大小姐果然神机妙算。”
拍马屁的事情,精灵肯定不屑于作,但人类是决不放过的。旁边马上就有人开始吹捧起来,不过伊秀妲尔随即脸色一沉:
“那家伙自己居然也想到了,哼,还真是反应敏捷。”
回头看看,安娜正站在桌子后面,小心翼翼在桌上摆放银质器皿——厨子们已经做好点心,是吃夜宵的时候了。伊秀妲尔脸色突然一沉:
“安娜,你刚才为什么要为他求情,难道真的喜欢他?”
曾经的女刺客,此时却作侍女装扮的安娜闻言,全身上下一阵颤抖。
“大小姐,我……”
“当年雷蒙叔叔把你从孤儿院带出来,虽说是侍女,却也和亲生孙女没什么两样。雷蒙叔叔不幸遇害,也是你自己哭着请求去做卧底,说一定要找到凶手,为雷蒙叔叔报仇——这仇恨难道你忘了?”
安娜哭着跪在地上:
“没有忘,大小姐。可是……他是真心对我好。为了救我,不惜和那个吸血鬼拼命。”
旁边几个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安娜,大小姐的语气已经很严厉,她竟然还敢这么回答。难道不怕被雷劈?
不过,还好,伊秀妲尔倒没发火,只是嘟哝了一句:
“笨女人。”
之后便不理会她,转头招呼大家吃夜宵了。夜宵有热气腾腾的咖啡和茶,以及表皮焦黄,涂抹了蜂蜜和奶油的小圆面包。无论在什么环境下,圣雷家的贵族派头是不会丢的。
托这种奢华习气之福,外面那四个俘虏居然也得到了一些食物。虽然都是厨师们剩下的下脚料,但对于紧张了一夜,早就饥肠辘辘的四个倒霉蛋来说,绝对是珍馐美味了。
天终于渐渐的亮了。威尔斯等人以前曾经无数次见过日出,但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希望看到那金红色的太阳在天上出现。只有在亲身体会到黑暗的恐怖之后,他们才能理解,这一轮红日对于人类是多么的重要。
马厩不属于教堂的庇护范围,也不是所有僵尸都被消灭了。他们始终可以感觉到身下泥土在不停拱来拱去,不时从地下伸出一截惨白的肢骨,然后就是一个骷髅头破土而出……还有惨绿色的鬼魂在周围飘来飘去。幸亏他们身上亡灵法师的护符还在,那些亡灵僵尸们没把他们当作食物。不过,一晚上的心惊肉跳是免不了的。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这破烂马厩之后,一切幽魂鬼怪都消失了,僵尸骷髅们更是早在地上挖个坑重新把自己埋起来。威尔斯叹了一口气,总算熬过这一夜。
直到这时候,他才有空暇想想自己的处境,看看怎样才能设法脱身。不过还没等他展开思路,马厩外面就又传来脚步声,趾高气昂的雷神伊秀妲尔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
九 诱杀
“把他们装进去!”
伊秀妲尔挥手命令道,旁边一伙杂役士兵跑来,抬着一个做工粗糙的木头笼子,木头上还连着青枝条,显然是昨晚临时砍下树木做成的。四个倒霉鬼都被塞进笼子里,脑袋卡在木条缝隙间,面对面。
“老大,他们要做什么?”
西蒙哀叫着询问,威尔斯叹了口气,他昨晚已经考虑过自己的“用途”,没想到猜得还挺准。
“诱饵,引那个吸血鬼上钩。”
“吸血鬼不是白天不出来么。”
“咱们最好祈祷这个传言完全真实……”
威尔斯苦笑着回应道,他不是一个幽默的人,但这时候除了幽默,也没其他事情可做。
安娜出来了,走在伊秀妲尔身边,朝威尔斯这边看了一眼,但马上就把眼光挪开去。后者则完全没理会她,只是冲着伊秀妲尔咧嘴一笑:
“能否给我们一件武器,那东西真要出来,我们好歹也能抵抗下。”
“我很乐意看到你们被扒皮抽筋。哦……呵呵呵。”
早料到会是这冷酷的回答,威尔斯无奈的转过头去。唉,死亡倒不可怕,但是面对死亡,却只能转动脖子,这实在太郁闷了。
笼子被抬到村镇中心的一处空地,扔在那里。然后伊秀妲尔带着大部分人,包括那个精灵猎手一同离去。她并没有把主要希望寄托在这几个诱饵上,部下们的追踪技能,才是她所倚重的。
整个执法团被分为六队,每一队都配备了善于追踪的猎手或者斥侯。按照伊秀妲尔昨晚划下的范围,吸血鬼在一晚上时间所能跑出最大距离构成的圆圈,每队负责搜索六分之一的范围。
之所以没有分得更散,是因为伊秀妲尔还是保持了必要的谨慎。每队人里面都配备有神圣牧师或者圣骑,万一那吸血鬼还有战斗力,一队人的力量也足以拖住他。并发出信号等待其他队伍的支援。
一切安排好之后,大队人马便散去,各自执行任务了。威尔斯等四人孤零零被扔在空地上,居然连个看守放哨的都没有。
当然,肯定有人在监视他们。作为资深刺客,威尔斯完全能感到暗中那些警惕的目光。他看看周围,看来平淡无奇的地面和废墟,其间还布置了不少陷阱。
“西蒙,你发现了几个陷阱?”
盗贼在发现和解除陷阱方面是专家,威尔斯一边自己观察,一边征询行家的意见。
“一,二,三,四……我找到六个,好家伙,其中至少四个是魔法陷阱,都是大型的,真是有钱人。”
布设魔法陷阱,意味着要消耗掉至少一个魔法卷轴。而无论什么样的魔法卷轴,一个共同特性就是超级昂贵。另外,这种危险性太大的陷阱布下之后,如果不需要了,很少有人还会耐心解除它的,因为那要冒很大风险,多半是直接触发掉了事。也就是说——卷轴基本无法回收。
不过这种付出完全值得,魔法陷阱几乎没有被解除的可能。威力通常也绝对不会小。威尔斯他们先前在塔鲁镇上抢卷轴时已经见识过,而那不过是个小型的。真正大型的魔法陷阱更加可怕。大约相当于他们先前使用过的那一箱子地精工兵炸药,甚至可能更强。而这里每一个,都有这种威力。
“克莱蒙斯,你的伤势如何?”
倒霉的游侠自从昨晚挨了雷劈以后,一直蔫头蔫脑,此时听到询问,才哭丧着脸抬起头:
“好些了……对不起,头儿,昨晚我……”
“行了,不用说什么,现在我们都是一条绳索上的蚱蜢,必须同心协力。”
威尔斯淡淡说道,回头转向另一个伙伴:
“威廉你呢,影响行动么?”
一贯沉默寡言的角斗士苦笑了一下:
“勉强能动作吧。”
刺客领袖点点头,看看周围,低声说道: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能尽快脱困,就算吸血鬼不回来,那个女人也不会放过我们。”
“我们明白,老大,有什么办法没?”
西蒙很配合的询问道,威尔斯看了看他:
“听说有些盗贼的脚趾头和手指一样灵活?”
“嘿嘿,老大,您可算找对人了。我可以只用三根脚趾就打出最漂亮的水手结。”
西蒙双手当然是被紧紧铐住了,但他的双腿还能动。
“很好,找到我的右腿,腿肚子上,绑着一个小瓶,你把它拿起来。”
按照威尔斯的指点,盗贼西蒙仿佛玩杂技般,单腿翘起超过肩头,脚趾头间果然夹着一个小小瓷瓶。
“拔开瓶塞,把里面的液体倒在我的镣铐上,小心,千万别碰到皮肤,那是酸毒虫的胃液,最强的腐蚀剂。”
威尔斯低声吩咐,西蒙立刻照做。果然,随着瓶中黄色液体一滴滴落在金属镣铐上,钢铁打制的镣铐立刻发出滋滋声响,腾起阵阵黄烟和无数气泡。不过规模都很小,被四人用身体遮挡,外面的人很难发现。
“嘿,老大,真厉害啊。”
看着貌似坚固的钢铁镣铐在剧烈腐蚀之下逐步脆化,烂出一个个缺口,西蒙喜不自胜。激动之下脚掌一抖,瓶口一歪,一滴液体不小心滴到了威尔斯手臂上,登时烂出一个黑洞来,一直烧到骨头。
“噢,该死,小心点。”
“对不起,老大。”
西蒙连忙收拾心神,仔细将瓶口对准镣铐上已经烂出来的缺口,缺口渐渐增大。终于,一声轻响,铐子被挣断了。
威尔斯立即换手接过瓶子,仔细对准西蒙的铐子。瓶中液体并不多,并不够把所有人的枷锁都打开。不过只要能把盗贼的双手解脱出来就足够了。一旦西蒙能充分施展他的手艺。多少镣铐都不在话下。
为了避免被别人发现,他们的动作很慢。已经挣脱开来的枷锁也要虚挂在身上。
“克莱蒙斯,附近有什么动物能召唤么?想办法招来一些。”
与各种动物交流是游侠的特殊能力之一,克莱蒙斯立即嘬起嘴唇,开始吹一种无声的口哨——据说人耳听不见这种哨声,但动物们可以。
“威廉,待会儿我发出信号,你我一起用力,崩碎这笼子。”
角斗士试了一试,点点头:
“可以,几根木棒而已。”
时间慢慢过去,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一切终于都准备好。但威尔斯却反而安静下来,他不停朝周围张望,脸色越来越紧张。
“怎么了?老大。”
盗贼西蒙也有点心神不安,跟着东张西望。
“你没感觉到么,周围的气氛不大对头。”
贼和刺客,对于危险的直觉最是敏锐,西蒙眼珠子四下一转,很快也觉察出不对了。
“好象……没人监视我们了?”
“他们遇到了麻烦,大麻烦。”
威尔斯淡淡说道,仿佛是证明他的推断,前方废墟中,忽然传出一声惨叫。一个人影从瓦砾中扑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没声了。
他的脑袋只剩下半个,鲜血脑浆仍在四处喷溅。威尔斯等人互相看看,脸都白了——昨晚,皮特的死状也是一样。
呼叫声四下响起,一个又一个身披圣雷家金色五星战袍的士兵从埋伏地现身出来,手中平端着十字弓或者强弩,疯狂射击。他们瞄准的方向在不停改变,很明显,目标移动的速度非常快。
留在这里的没什么高手,都是些低级杂兵。不过凭着十字弓和强弩的力量,他们的战斗力依然很可观。箭矢上闪烁着道道白光,显然都是经过圣力加持,专门用来对付邪恶鬼物的。伊秀妲尔的安排并不算错,但她依然低估了对手的胆略,以及实力。
“如果是我,我就不会把主力都派出去搜索。方圆百里之内,没有其他村庄农舍,这里是吸血鬼唯一能找到藏身之地的区域。而且,这边当年就是他的地盘,难免有些暗道密室之类。就算要离开,也应该一把火彻底烧干净了再走。”
威尔斯也曾经当过统领,和正规军打过仗,在兵法方面的造诣其实并不弱于任何一位将军。不过眼下,他手下只有三个人。
“我们快跑吧,老大……”
西蒙连牙齿都在打颤,但威尔斯依然冷静如昔。
“现在不能动。那东西是有智慧的,他知道我们不过是诱饵。所以先收拾伏击者。最后才轮到我们。外面那么多陷阱,我们出去,我们倒霉。它过来,它倒霉——克莱蒙斯,召唤的怎么样了,附近有没有马?”
“有点不大对劲,老大……”
“亡灵村附近没有动物很正常,但我们需要坐骑,再找找看?”
“不是,老大,我感觉到了动物的气息,非常强大的气息……”
话音未落,废墟里面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咆哮,听起来像是狼嚎,但狂暴意味却远远超出。伴随着这吼叫声,接连数名圣雷家兵从废墟某处横七竖八的飞出来,个个身体都被撕得粉碎。
一个巨大身影撞破墙壁窜出来,巨人的体型,却长着一个狼头,满身长着白毛,双目赤红如血。硕大无比的双爪上糊满血污,看来已经有不少人丧生在它的利爪之下。
“狼人!该死,早就该想到的。”
威尔斯一拍笼子,低声咒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