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手中一颗黑色的珠子激射出去,那珠子一经弹出,便是射向那越逼越近的涟漪,珠子入水之后,只听闷然一响,从水中爆射出无数被炸碎的冰块。
另一颗紧随而射,其余三人也纷纷朝水下蚌冰射去。那些巨大的蚌冰纷纷炸碎,眼见那抹蓝色冰刃又再度出现,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四周撞击的蚌冰,已尽被毁去。
随即,便听哗啦声响,一尊巨大的冰山从水中涌起,仿佛走动一般,一步一步,沿河堤向上,直直放到河堤上,歪斜两下,一个人影从下窜出,歪在一旁,一动不动。
四老眼见那人已出来,再无挂怀,踩水来到河中,站在涟漪之上,踩着水下的蚌冰,将身上的黑珠射出,一时之间,河面之上,水光四射,冰块四溅,阳光照射之下,发出七彩光芒,看上去,真如氤氲梦境。
四老身上黑珠逐渐用罄,四周蚌冰也被消失无几,只有足下所踩蚌冰,四老相识大笑:“一生之中,真是从未有过如此痛快。”四人最后一颗黑珠便直直朝足下抛下,四声巨响之下,人与蚌冰尽皆化为谶粉!
两岸众人,齐齐大哭!那瘦高青年龙五,从不流泪的龙五,也闭上眼睛,两滴泪珠悄然涌出。
冰山被驮上岸后,那人从下滚出,几已力尽。险些昏死过去,几位大汉抬起铁锤,朝冰山击去。
那冰山纹丝不动,那人制止道:“不用砸,太阳一晒,片刻即化。”说时,也已勉强站起,手扶冰山,众人要去扶他,他微微摇头。众人看向冰山,只见冰山之中,却是一块白色巨石。
太阳越升越高,那冰山也越来越小,只见那白色石块,也越是清晰,竟是一个人形形状。随机,冰越化越快,那白色人形石也越来越是清晰,只见冰山之中,竟似还有几只蝴蝶,那几只蝴蝶振翅欲飞,犹自栩栩如生。
随后,冰块逐渐消融,那为冰所封的蝴蝶也显现出来,开始直直往下掉,阿肯已经伸出手去,要去接住,不料将要落到掌心,那蝴蝶忽然翅膀一合,再一展,竟然振翅而飞,那几只蝴蝶在空中不住飞舞,却不离去,最后,那人形石头也已露出,阿牛缓缓取出,众人凑近来看,发现竟好似蚕丝织成的茧。
阿牛从背后取出斧头,运力一割,竟然丝毫不能损坏分毫。
“我来试试。”龙五身上禁制已解,缓缓站起身,他伸手将那茧从头至尾摸一遍,道:“这蚕丝致密无痕,可称天衣无缝,刚比金丝,便是宝刃,也难动分毫。便如蚕茧一般,外力难解,便只得靠茧中之人。要么破茧成蝶,要么便枯死茧中。”阿牛点点头,道:“内中之人穴道被封,且手法极是诡异,恐怕只有施法者才能解开,如贸然去解,只怕反伤其身,更难脱臼。”
两人摇摇头,却听一声惊呼,抬头去望,只见河中上游,似乎热气氤氲,仿佛沸腾一般,热气之中,一个白色巨茧若隐若现,沿河而下。
龙五身形展动,便如翔龙一般,直朝河中飞去,他脚踩飘下来的蚌冰,探手去抓那白色巨茧,在河面踏翔而来,那巨茧刚一落地,运力一吐,便是一声巨响,那茧已炸裂开,一个大汉在空中凌空翻翔,大吼一声:“啊!”
转瞬之间,那大汉已站立在地,浑身皮肤都已被灼得通红,头上竟然也飘着几只蝴蝶。他带些茫然地看着周围众人,待看到那白色茧时,走向,眼睛一亮,轻轻一拍,只听哗啦一声,似有裂帛之声,随后那蚕茧已被从中撕开,一个人影坐起,面色也潮红不已,他一现身,那些翔舞的蝴蝶,几乎是哗啦一声,涌向他头顶。翩翩起舞不已。
他朝四周去看,那股茫然的神情与热茧中的大汉一般无二。
这两个人,显然就是卡卡与三十三。
昨夜之间,卡卡刚一落水,便即缓缓下沉,意识逐渐失去之际,鼻翼忽然爬进两个白丝雄蚕和青丝雌蚕,随即,左右耳中,又各自爬进白丝雄蚕和青丝雌蚕。原来这青白蚕早先被隔离在茧舟中,那舟左右对称,不知不觉中,已养成了青白蚕潜意识中的平衡敏感。
茫茫怒河中,蚌冰乱窜,青白蚕方向与平衡俱都失去,唯有卡卡与三十三两具人体,是天然的平衡体,可以依附。于是青蚕在左,白蚕在右,继续吐丝,将卡卡与三十三分别围绕起来,结成两个白色的茧,顺流而下。只是卡卡结成茧后,体温较低,又吸附起被撞碎的冰来,结成冰山,而三十三却体放异热,仿佛沸腾一般,融冰化水,一路沿河而下。三十三体中的青白蚕为热所吸,裹在茧内;卡卡体中的青白蚕却欲要飞出,只是给蚌冰裹在其中。两人一破茧,那蝴蝶便围绕两人不放,在两人头上盘绕不休。
卡卡愣愣地看着三十三,道:“你是谁?”原来,三十三在热茧中备受煎熬,面上胡须已然燃烧殆尽,望去竟然是一个略显稚嫩的少年。看年龄也不过只有十余岁罢了。
三十三“嘿嘿”一笑,摸了摸脸。卡卡一听到他笑声,顿时明白过来。周围村民从未见过如此异象,便如看妖怪一般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位长须过胸的老者喃喃道:“冰魔,冰魔,”他忽然跪倒在地,大呼,“冰魔复醒,天下大乱!”村民一看长老跪倒在地,耳听“冰魔”之名,齐齐跪下,大呼“冰魔”,声泪俱下。
卡卡心中一想,便已明白是怎么回事,看到阿牛与龙五之时,眼睛一亮。龙五面上没有任何表情,那阿牛长相虽粗犷,眼睛却极为温和。卡卡对他大生好感。四人微微点头,避开众人跪拜。阿牛又将怒河春醒之危害讲述一遍,问可有何办法消除掉这个影响。
卡卡沉吟不已,良久才道:“这个时节,怒河春醒,可说是亘古以来,从未有过之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上溯到雅燃冰山,看究竟是何故。”
阿牛道:“不错,我也如是想。此去雅燃,足有千里,快马加鞭,一日三骑,或者两日之内能到也未可期。只是沿途征调驿站军马,却必须要有官府三马牌方可。”
卡卡略一思索,从怀中摸出一个形如金刚面的小小令牌,道:“这个腰牌不知可否?”
阿牛躯体忍不住一震,接过来,道:“这个腰牌从何而来?”
卡卡道:“我大哥是青城王宫中人,说是有此牌,可出入王宫无阻。不知能否征调军马。”
阿牛缓缓道:“那自然是可以的。”又将腰牌还给卡卡。
“嗯,”卡卡点头,道,“这样一来,我们必须有人去到雅燃冰山,如是有人蓄意破坏,则一路上去,或者会有凶险。最好有两人前往,”不待三人接口,他又道,“必须有人去到王宫示警。这又需要一人。怒河既然已经春醒,沿途造成的损失必大,短时间内,只怕难以彻底泯灭,必须想法尽可能加以消除。这又需要一人。所以,”他看了看另外三人,“我们四人必须分工,才可能达成目的,三日之后的公主加冕仪式能否顺利进行,瑰之国几十年的和平,很可能就维系这我们这四人三天时间上。”
阿牛气度极伟,卡卡一生之中,所见过具有如此气度之人,除了他父亲以及大哥之外,这仅仅是第三人,虽不知他具体身份,但必定不是无能之辈;龙五沉静中自有一股剽悍之气,便如这条怒河一般,一旦苏醒,便可惊天动地,也非屈居人下之人;至于三十三,只看能将青城闹得天翻地覆,便知失忆之前的他,应有更强本领。
而卡卡不仅不会武功,单以年龄论,也比任何一人为小。此刻这三人,却没有任何一人提出疑问,都道:“请吩咐。”
“好。”卡卡大声道,将手中腰牌塞到龙五手中,“龙五与三十三,你二人沿怒河之上,龙五在左,三十三在右。除非遇人阻挠,无论看到什么惨景,都不得停手救助,以尽快速度赶到雅燃冰山。你二人在路上之时,须互相扶助,互相争竞,看谁第一个到达雅燃冰山。”
“是。”
“阿牛,我不会武功,你须护送我尽快赶到青城,并且面见公主,陈述厉害。沿途凡有阻拦,杀无赦。”
“是。”
“至于我,”卡卡大声道,“一定会在到达青城之前,想出拦截蚌冰的方法,将危害缩减到最小。”
当下,四人不约而同伸出手来,重重一击:
“公主加冕礼上,我们一定重逢。”
公主应该早就知道怒河春醒一事,这里有点小题大做了。
只是,卡卡看着三人道:“我叫做卡卡,却不知三位叫做什么?”他目光一动,看着三十三,“三十三这个名字,显然也不是什么真名。”
那高瘦的年轻人道:“他既然叫做三十三,那么我自然叫做六十六了。”那个面目粗犷的人笑道:“他叫做三十三,他叫做六十六,那么我自然叫做九十九了。”
说着,三人哈哈大笑。卡卡眼中也有了一些温暖的笑意,道:“那么,九十九、六十六、三十三。这未来,就拜托给你们了。”
当下,龙五与三十三便凭借金刚牌在铁柱村征调到两匹快马,龙五在河左畔,三十三在河右畔,马不停蹄,沿河直上。
铁柱村仅存两匹马被骑走,阿牛与卡卡,便只得步行而上,心中虽急,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好在此处距离青城有三百里,两日一夜之间,当可走到。
卡卡虽不会武功,体质却不差,本想日夜兼程,早早赶回青城,只是阿牛遭逢怪病,每到夜间,便武功尽失,目盲不能前行。
夜间便只得停下来休息,这时,卡卡便会走到怒河畔,将手伸到河水中,去感受河水温度,但见那涟漪越来越多,几乎已呈激撞之势,水面也渐高,并且没有阻隔之势,只怕要不了多久,光水平面便会越过大堤,将怒河上下,三十六城镇,二百三十个村落,淹没得一点不剩。
那些在河堤上,河堤下打洞的田鼠,也从自己的窝中爬出,四处乱窜,几乎抬脚就能踩到一只。不时有田鼠从河这边,游到河那边,到了河堤上一看,却不比自己的老窝好上多少,便即又匆匆游回。好比乱世之中,人类流离失所,四处避难一般。
卡卡不免更加忧心忡忡,发誓要阻止这一切发生,只是却苦无头绪,不由更加焦急。
阿牛走到他身边,道:“这天地造化,委实可毁灭一切,重生一切。”
卡卡心中灵光一闪,道:“这一日夜来,我苦思冥想,当此天地巨力,任何机械,都只能阻截一时,难以从根本上消除掉蚌冰之灾。要与天地之威抗衡,必须要借助天地之伟力。如果天时地利人和具备,也许,”他缓缓道,“我已经有办法了。”
当下,卡卡与九十九便一道朝上游走去。河中洪流越来越大,加之此时河中,冰石混杂,泄洪更为不利,眼看再有一场暴雨,便能将怒河之畔建立的城市,毁于一旦。
卡卡心中虽已有大致构想,但实现起来,却也极难,而且必须借助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带有极大的偶然性。他自小自负聪明才智,也确实有值得自傲的资本,但凡难题,几乎都要拼命解开,这个难题摆在他面前,对他来说,确实也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和挑战。只是越向上去,只见蚌冰越是汹涌,以整个青城之力,显然也没有想出足够的办法解决问题,他区区一个人,真正能解开这个难题,拯救万民于水火,扶助瑰之国几十年的和平吗?
不过好在还有九十九,只要看到九十九在身边,卡卡心中便觉得信心不曾失去,九十九好像有一种镇定人心,使人信服的力量。
两人沿路溯上,到了夜里,九十九便一个人离开住处,走到森林中去,卡卡悄悄追踪出去,一路却不见人,直到森林深处,才能听到九十九口中听到呜咽之声,那声音中似乎蕴含了极大的痛苦,令人仅闻其声,便觉痛苦不堪。
九十九似乎不堪忍受,以头撞树,传出咚咚的声音。卡卡在外听着,想要走进去,却没有动身,仍在林外守候。
咚咚声过后,又传出拳头擂树的声音。然后,是痛苦如风箱的咳嗽声音,大声的如风烛残年的喘息声,如童啼的哭泣声,如伤翅之鸟的嚎叫,如重伤者垂死的呻吟,如酒醉之人的呕吐。
到得后来,月光渐渐垂下,风起,树声也似乎迎合到他的痛苦中来。
卡卡在树林外默默和着他的痛苦,心中想,书中说的“千雄一窟,万乱同悲”也不过如此吧。心中如升起的月亮,升起一种男人的相思。他没有打搅他,静悄悄地,离开了。
两人赶到青城之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一路上,只见天空之中,飞朴朴与神雕神鹰不绝如缕,向四面八方飞去。也不时有飞朴朴与神鹰从四面八方飞来,身上均驮有一二人不等。那些飞朴朴均是朝向青城飞去,卡卡观察方向,见飞朴朴是停向埃河塔方向,心道,飞朴朴迎来之人在埃河塔顶降落,那神鹰所迎,必是贵客,是以不需检查,便可飞到王宫之中降落。
九十九买来两顶斗笠,与卡卡分别戴上。只见大街小巷中,都贴满了求贤之榜,俱是请求贤士,解决怒河春醒问题。
两人来到王宫,只见已排了极长的队,一眼望不到头,甚至有人在旁边叠榻铺背,搭伞请凉。只怕便是再等一日一夜,也难以进入到王宫,更别谈见到公主。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发现了忧思。卡卡道:“事到如今,我们分头行事,一定要在王宫中相见。”九十九伸出手来,握住卡卡的手,那双大手传出阵阵温暖,九十九温声道:“那么,你要小心,我们王宫之中,再见。”卡卡重重点了点头。
当下两人分头行事。
卡卡头上仍然蝶舞飞扬,尽管头戴斗笠,但在闹市之中,仍然颇为扎眼,卡卡在一家药铺买了一些熏虫药,不想那蝴蝶不但没有飞走,反而飞舞更急。卡卡又去了一家木浴室,彻底洗了一次,将头深深埋在水中,热气氤氲,不见蝴蝶,欣喜之下,穿衣走出,那蝴蝶便如谍一般,因惧了水汽,不敢进入浴室,却在门外候着,一待卡卡出现, 又飞舞盘旋在卡卡头上。
卡卡恨不得抓住蝴蝶,一只只捏死,那蝴蝶却又极为灵便,一伸手,便即飞走,恰恰停在他够不到之处,缓缓翔动,看去极为娴雅淡定。
卡卡想了想,又来到一家花店,那花店之中,俱是从四地运来的奇花异卉,洒上水,显得灵动神秀。卡卡买了几枝,编成一个花冠,索性将斗笠摘掉,故意将长发解开,做出秀发飘飘的样子,然后戴上花冠,做一个女孩儿装扮。
这时那些蝴蝶在头上翔动盘旋,便觉极为自然,只是卡卡看到路上登徒子猥琐的眼光,却是极不舒坦,真想穿上带刺马靴,朝他们小腹狠狠踹去,然后大声道:“老子是男的,老子是男的!”
卡卡对青城地形尚未完全熟悉,走不多时,便迷了路,每逢迷路,便抬头去看天上飞朴朴飞行路线,一路往埃河塔方向而去。
间或想起下山后这几日情形,只觉有如在梦中一般。
九十九与卡卡分了手,便到附近的小清河楼上走去,这小清河楼在瑰之国都甚是有名,主要便是为三色酒。这三色酒,乃是小清河楼独家酿制,是为“青瓷、白酒、黑花”,那青瓷指的是青瓷酒器,据称原本是百年之前,从远方海上浮岛瓷器之国中运来,中途发生大海难,一船极品瓷器倾入海中,不复得见,不料十年前,为人偶然打捞上来,流入瑰之国。那些瓷器在海水中浸泡百年,久经“洗瓷”,花纹便如天生一般,是极品中之极品。白酒指的是酒的颜色,纯净得不见任何杂质,清净澄澈之处,远胜大地之上最纯净的泉水。黑花则是青瓷与白酒相辅相成,便会在酒中呈现出柔腻爽利之花,无论如何倾覆摇晃,花均不散。
于是称为“青瓷、白酒、黑花”。店主叫做西门李玄,青瓷极贵,白酒极鲜,黑花极奇。这三色酒也便极贵,西门李玄为此酒,也特设奇矩,便是“三样钱买三色酒”,三样钱指的是金币、银币、铜币,一枚银币,价值十枚铜币,一枚金币,又价值十枚银币,合起来,便是一百一十一枚铜币。
时人无论是谁,欲来此沽酒,便均需一枚金币、一枚银币、一枚铜币。这等奇规怪矩一旦确立下来,反而来往者更加络绎不绝。
九十九早先也曾听闻,于是便来到小清河楼,先点了一壶。到得楼上,只见楼上近窗处,坐了一位年轻的贵公子,那公子头戴高冠,身前桌上,横放着一把式样古朴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