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李远方和罗征埋头走时，突然一声断喝：“你们要去哪里？”
李远方和罗征注视着对方，他叫张天平，是他们班的班长，此人长得身高马大，摆出一副高傲蛮横的姿态。关于他的传说，学校里有两种版本：第一种是有人说他原是国民党兵，成了俘虏后被安排来改造；第二种版本是说他从新加坡那边过来的华侨，也是反动派混进来的间谍。具体如何，无从考究，因为他对人不善，所以同学们并不喜欢他。
罗征怕露陷，突然嗫嚅着：“我们出去……有点事！”
李远方是校务宣传干部，与他打过几次交道，虽然他对李远方不太友善，但李远方并不怕他，李远方不鄙不亢地问：“现在是课余时间，难道也要向你请示？”
张天平紧盯着罗征，又转向李远方，故作关心地说：“也不是，我只是怕你们这群激进分子出去闹事，最近九龙地区不太平。”
李远方冷冷地答：“这个我们知道！”
张天平说：“最近九龙地区连续发生警察被杀事件，现在香港的警察到处在缉捕凶犯。”
李远方冷冷地问：“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张天平说：“我知道没关系，反正这事我与你们说了，信不信由你。”他说完站在原地，双眼瞪着李远方。
李远方昂脸看着张天平，并不说话。“你就少操这份闲心吧！”罗征望着张天平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他期待地望着李远方，别看罗征平时在李远方面前嘻笑怒骂，一到关键时刻就怯场，李远方向他使使眼色，说：“我们走！”罗征听罢，紧张地看了一眼张天平，转身跟着李远方走了。
“刚才张天平说有香港警察被杀，这事我也听说过，你说这是不是真的？”罗征边走边问。
李远方点点头，说：“刚才我从市区回来的路上，就亲眼看到两个警察被杀了。”
“什么？连你也看到了？”罗征突然大声地叫。
李远方反感地骂：“你他娘的，那么大声干什么？”
罗征小声地问：“是不是真的？”
李远方一脸严肃地说：“我有必要骗你吗？”
罗征又问：“那你有没有看到是什么人杀的？”
李远方说：“到底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我只看到那人左脸上有一个刀疤，后面还跟着一群人。”
罗征听罢，自言自语地说：“刀疤……奇怪？”
李远方催问：“奇怪什么？”
罗征说：“刚才梁管家也叮嘱过我，说要我们注意左脸上有刀疤的人，他说那人是军统特务……”
李远方反问：“是吗？”
罗征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
他们离开香岛中学，经九龙塘又一村，快步走向桃源街。已近黄昏，只见街上冷冷清清，与昔日繁华的街市形成反差。行人打着洋布雨伞匆匆而过，路边废墟中常有野猫野狗窜出来。这些废墟多半是日军占领时被炮击倒塌的断垣残墙，有的重新起了房子，有的仍保留原样。看到这些颓废的景象，越发激起他们内心贽伏已久的冲动。
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中共中央香港分局，这是一幢两层高的小洋楼，门口有两个人把守，他们认识李远方和罗征，罗征与他们耳语一阵，然后直接上楼。还未上楼，罗征就大声地喊：“林书记？林书记？”
没人应，好一会才探出一张国字脸，是特派员蓝天，蓝天见了罗征和李远方，惊讶地问：“原来是你们俩个，怎么了，又有什么事？”
罗征按耐不住地说：“蓝特派员，我们来找林书记！”
蓝天说：“找林书记，什么事这么紧张？”
罗征急切地问：“林书记呢，他到哪去了？”
蓝天说：“问你什么事也不说，实话告诉你们，林书记走了。”
罗征非常失望，看着李远方说：“怎么走了呢，这怎么办？”
蓝天说：“说走了就走了，什么怎么办？是不是又吵着要回去？李远方，你说？”
李远方点点头，说：“这回是一定要回去了，你知道吗，家里那边出事了。”
罗征抢先说：“是啊，我们叶政委被该死的保八团抓去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回去救他出来，哎，真是，迟不走，早不走，林书记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他去到底哪儿了？”
蓝天听罢，立即严肃起来，说：“你们不用急，这事我和林书记早知道了，林书记就是为这事回去的，你们要回去，我看还得等林书记回来再说。”
罗征急得满脸涨张，说：“不行啊，特派员，真要等林书记回来，恐怕叶政委早就没命了，这样吧，反正我们与同学们说好了，今晚就回去，你等林书记回来后再告诉他吧？”
“不行，事情还没到时候。再说，林平书记已经回到坪山区，正与我们几个同志在设法营救叶原等被捕人员，你们暂时呆在学校里，等我与林书记商量后后再作决定。”蓝天坚决地说。
罗征不肯，坚持说：“这怎么行，坪山那边还有几个人，林书记力量也有限啊，话就说到这儿，你不同意也要同意。”
蓝天火了，大喝：“罗征，你也太目无组织纪律了，亏你原来还是个中队长，你若敢私自行动，我撤了你！”说完又大叫：“李远方？”
李远方立即应道：“到！”
蓝天交待李远方道：“你给我看好罗征，若是你们再搞出什么乱子来，我连你一块撤？”
李远方低着头，闷声不吭。
蓝天大怒，吼道：“听到没有？”
李远方抬起头来，跟着大喊：“是，特派员！”，他嘴里是这么喊，可心里却一万个不愿意。
蓝天见他们还在磨磨噌噌的样子，火了，大叫：“滚吧？”
李远方又昂头大叫：“是！”然后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发现罗征还呆在那里不动，又跑回去，拉拉罗征的衣角，罗征这才红着眼睛出来。
出师不利，怎么回去向同学们交待，俩人心里都不好受，像两只带脚的闷葫芦在街上滚来滚去，失去了前进的方向，他们既不愿回学校，也不想回家，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着你，毫无目标地在路上溜达。转眼已是晚上，华灯初上，香港的夜晚已经开始繁华起来，到处车水马龙。
眼看前面有一个小饭馆，李远方驻足观望，问罗征：“饿了吗？”
罗征点头说：“有点，你有钱吗？”
李远方翻遍全身，仅找出两元港币，苦笑着说：“不够。”
罗征说：“我有，咱们走吧。”罗征正欲进去，发现街上突然响起警笛声，大批警察从远处跑来。就在这时，一个身穿西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快步走来，她四处张望，闪身进了那家饭馆。
罗征看得呆了，对还在马路上四处张望的李远方说：“看什么，进去吧。”李远方这才转身往里走，边走边问：“这么多警察干什么？”
罗征说：“管那么多，吃饭再说。”
罗征一进去，第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头的女子，他好奇，就和李远方选择旁边的桌子坐下来，服务生端茶水过来，罗征面朝着那女子，很绅士地点了几样小菜，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那女子，只见那女子旁若无人地喝着茶，一脸的矜持。
李远方见罗征心不在蔫的样子，以为他还在想那事，安慰说：“不用急，还是等林书记回来再说吧。”
罗征说：“等个屁，要等你等，我等不及了，他蓝特派员算个什么东西，老是在我面前发火，动不动就是要我们等等等，要我们等死啊。”由于太激动，他的声音很大，那女子开始注意他们，眼神偷偷地瞟过来。
李远方叹了一口气，他基本上认同罗征的观点，但并不赞成罗征的冲动。他说：“你以为我不想，可是我们缺一样东西，就是现在回去了，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罗征问：“什么东西，武器？”
李远方点点头，说：“是啊，复员后，我们的武器都收缴了，现在没枪，拿什么去救人？”
罗征定定地看着前面那女子，刚要说话，只见那女子弯了一下腰，就在她弯腰的一瞬间，罗征清楚地看到她腰上插着一支手枪，看样子是二十响泡鱼麦，罗征碰碰李远方，李远方眼快，早已注视着她。那女子起身，正独自吃着东西，并不理人。李远方与罗征交换了一下目光，罗征立即端着玻璃杯起身，面带笑容地走过去。
“请问小姐，我可以坐吗？”罗征很绅士地问。
那女子脸上一怔，跟着嫣然一笑，说：“先生请便吧！”
罗征得到许可，赶紧在她对面坐下来，试探着问：“鄙人姓罗，名征，那位是我的朋友李远方，敢问小姐贵姓？”李远方朝那女子点点头。
那女子笑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对李远方投来深情一瞥，算是回敬，她睥视着罗征，高傲地说：“本小姐姓赵，请问阁下有什么事？”她说着，一双白晰的双手紧握着杯子，嘴角微微上翅，她看了看罗征，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群警察突然闯了进来。那女子神色紧张，她立即起身，对罗征说：“罗先生请便吧，我去方便一下。”说完，转身闪进了后面的厕所。
罗征回到自己的坐位上，与李远方嘀咕一阵。进来的警察大声吼叫：“全部把手举起来，接受检查！”
罗征和李远方听了，都惶惑起来，罗征问：“怎么回事？”
李远方说：“紧张什么，呆会看我的！”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饭馆里突然黑灯，人们尖叫起来，警察们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愣住了，就在他们准备打开手电筒的时候，食客们惊恐万状，一窝蜂地涌出来。李远方看见赵小姐从黑暗中闪出来，急切地朝外走。他和罗征一见，也跟着朝外挤，李远方瞧准赵小姐，示意罗征用力挤，李远方的手趁乱摸进赵小姐怀里，很轻松地卸了她的手枪，然后插进自己的腰里。赵小姐立即用手来抢，李远方迅速将枪交给罗征，罗征接过后赶紧插进腰里，用衣服隐蔽好。
赵小姐大惊失色，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又被警察拦住，她转身突然朝罗征扇了一巴掌，大骂：“你个臭流氓，挤什么？”
罗征无端端挨了一巴掌，心里不服：“赵小姐，你怎么打人啊？”
几个警察围过来，问罗征：“你耍流氓？”
罗征气得七窍流血，他捂着打痛的脸想找赵小姐评理，可赵小姐早已不见人影，自己却被一群警察围住问话，一个警察队长走过来，说：“少废话，赶紧检查，看看他有没有带枪，发现有枪的立即带走！”
李远方一听，吓出一身冷汗，这可怎么办，枪就在罗征身上，真要被查出，罗征这回死定了。李远方无奈地盯着罗征，示意他快跑，可罗征被围在中间，有一个警察正朝他身上乱摸，罗征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远方站在不远处，急得六神无主。这时，他见警察队长正在招呼几个队员，他背后的短枪赫然可见，李远方正准备过去抢，偏在这时，从对面闯过一群人来，为首的正是班长张天平，他找到警察队长，指着罗征说：“大哥，他是我同学！”
警察队长抬头，看到张天平，冷冷地问：“不好好读书，跑出来干什么？”
张天平说：“我们学校组织活动！”
警察队长骂道：“活动个屁！告诉你们，我有几个队员被你们的人暗杀了，枪也被夺了，真要被我查出来，你们都得完蛋！”
张天平争辨道：“你肯定搞错了，不可能是我们的人。”
警察队长说：“什么不可能，不就是你们那边人吗？”
张天平说：“无凭无据，我们的人决不会干这种事，你肯定搞错了。”
警察队长说：“我迟早会找到的。”
正要检查罗征的警察问：“张队，还要不要检查？”
张队说：“算了，放他们回去吧，一群无知的学生！”
罗征这才走了过来，有些怯怯地看着张天平，张天平瞪着罗征：“告诉过你们了，现在时局不稳，情况复杂，以后不允许你们私自出来。”
罗征对张天平的救命之情心存感激，老实地点头：“是！”
李远方也向张天平投来感激的目光，张天平说：“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回去！”
罗征走近李远方，小声地说：“咱们走吧！”
张天平对张队说：“大哥，走了？”
张队冷冷地丢过一句：“滚吧，以后别让我撞见！”转身对其他警察说：“继续搜索！”
张天平对李远方转缓了口气，说：“我们走！”
李远方和罗征松了一口气，他问罗征：“怎么样？”
罗征拍拍衣服，轻松了许多，笑着说：“还好，在！”
街上人越来越多，十分热闹。黄袍车拉着人东奔西跑，黑色轿车一溜烟地惊过，后面冒出的黑烟直呛眼鼻。
张天平突然显得异乎寻常的友好，他快步追上来，搂着罗征，关心地问：“刚才没事吧？”
罗征受宠若惊地说：“没什么，多亏班长相助！”
张天平欣慰地笑一笑，不以为然地说：“小事一桩，以后注意点！”
罗征说：“那是！”
张天平松了手，带着一群人走了。
李远方与罗征来到偏僻小巷，正朝家里走去。俩人快要分手时，罗征这才神色慌张地说：“不对啊，枪呢？”
李远方吃惊地问：“怎么了？”
罗征说：“不知道，刚才还插在我腰里呢，转眼就不见了，真是怪事。”
李远方说：“不怪，肯定是张天平拿去了。”
罗征醒悟起来，大叫：“哦，难怪刚刚他搂着我，我还说那个王八蛋有那么好心，原来是心怀不轨，怎么办，我们去追回来？”
李远方说：“算了吧，他拿到一支枪壳也没用。”
罗征不解地问：“什么枪壳？”
李远方从裤袋里拿出一个东西，罗征这才看清了，原来枪匣还在他手里，里面压满黄澄澄的子弹。罗征笑道：“真有你的，那他拿到枪壳也没用了？”
李远方满怀信心地说：“放心吧，明天他自然会拿过来。”
罗征问：“现在太晚了，我们还是明天再回去坪山吧？”
李远方说：“行，不过我们现在人员不够，还得找到林文雄再说。”
罗征赞成地说：“好的，明天我带你去见林老虎吧。”
李远方说：“回家后小心点，就当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罗征点头说：“明白，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