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多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白茫茫一片掩住了沧桑古意。梁思成的汽车在雪中行驶，苏联要在东直门内盖使馆，出于尊重驻在国，苏联专家组的阿历山德拉邀请梁思成前去指导工程设计方案。梁思成心情有些沉重，阿历山德拉的专家组是来北京帮助搞城市规划的，梁思成要保留北京城，并把古城改造为一个奇特的大花园。可是，阿历山德拉却认为北京没有工业不行。
梁思成在圣尼古拉教堂前下了车，这是北京最早的一座东正教堂，1689年康熙下令由一座关帝庙改建而成，现在又要改为苏联使馆。
阿历山德拉已经等在教堂外，是一个壮年大胖子，脸上的肌肉僵硬，目光逼人。梁思成的手被他握住后说，“听说，令尊米凯尔对中国革命和共产党帮助很大。”因为阿历山德拉在北京城市规划上的意见与梁思成相对，梁思成有意无意了解了阿历山德拉的父亲米凯尔曾任为中国培养革命人才的莫斯科中山大学校长，以共产国际代表的身份在上海活动的时候，帮助王明上台执掌中共中央大权。后来，米凯尔在苏联肃反运动中被错杀，儿子刚成年，他脱离了关系，改名阿历山德拉，成了苏联建筑专家。
阿历山德拉立即放开梁思成的手，“噢，请梁先生不要再提我的父亲，我早就和他断绝了关系。”
梁思成随阿历山德拉进了教堂，坐在为他准备好的地方。事先，梁思成已经接到苏联使馆送去的工程设计图纸，他提了几点看法后，建议必要拆掉古老的圣尼古拉教堂，稍加改造即可。阿历山德拉耸耸肩说，“这有些不可能！斯大林同志已经批准了，拆掉旧的，重建！”
梁思成没再说什么。他的心事是，明天计划委员会要开专题研究会，听取专家组对北京市政建设的详细建议，不知道专家组会拿出一个什么样的建议，那关系北京城墙的命运。告辞的时候，他希望阿历山德拉能给他透露一些什么。阿历山德拉微笑着说说，“我只能告诉梁先生，我们专家组的意见已经统一了。”
梁思成忙问：“专家组该不会认为北京发展计划的问题是工业吧？”
“不仅是发展工业问题，还有建设首都行政中心的问题。” 阿历山德拉说。
梁思成心一沉，“专家组不会建议把行政中心放在市中心吧？”
“哦，不用急，梁先生，明天我们还有时间讨论，” 阿历山德拉说，“我们专家组在北京要工作一段时间，一切都不要急！”
这一夜，梁思成无法入睡。对于北京城的改造，他和陈占祥已经搞了一个“星伴月”计划，利用地势，把钓鱼台、八一湖和莲花池三片水域连缀起来，形成一个“新三海”。京城把天然湖泊叫做“海”，内城有“老三海”——西海、后海和前海，宛若三颗璀璨的星星，伴着故宫这尊“月亮”。
睡不着，梁思成起来拿出“星伴月”计划发呆。林徽因披着衣服走了过来，这个方案也渗透着她的智慧。梁思成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别动，因为患肺结核，并且结核菌侵入肾脏，她的一个肾被切除，身体一直很虚，“因为明天的会？”她问。
梁思成点头：“我预感到苏联专家组的意见很可怕，他们如果不支持咱们的计划，北京城就凶多吉少了。”
会议在六部口的市政府大楼礼堂召开。梁思成正点到，阿历山德拉他们已经坐等了。会议开始后，阿历山德拉代表苏联专家组发言，他先让服务人员把材料分发给与会的中国专家学者，已被翻译成汉语，标题很醒目：关于北京市将来发展计划的问题的报告。梁思成抬头看看发言席上的阿历山德拉，阿历山德拉对梁思成微微笑了一下：“前几天，在梁先生的带领下，我们考察了北京，它很美，也很独特。考察中，我总把北京和莫斯科比较，两个城市都是古城，这限制了城市的发展，我们提议，以天安门广场为中心，建设首都的行政中心，最好先改建城市的一条干线或一处广场……”
“不能啊！古城将被开膛破肚！”梁思成站起来说。
全场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用不满意的眼光看着梁思成。梁思成不管这些，他问，“请问阿历山德拉专家，你们建议的第一批行政房屋准备建在哪里？”
“当然是在东长安街南边，由东单到公安街那一段没有建筑物的地段最合理了。”
“那么，长安左门和长安右门岂不受到殃及？”梁思成说，“不能！不能拆城长安左右门！整个古城都不能拆！”
“梁先生，你们中国有一句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贵国建立的新中国，不也是先打碎旧中国，再建立新中国吗？”阿历山德拉说。
梁思成说：“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梁先生，你先不要急嘛！”阿历山德拉长着浓密汗毛的大手做往下压状，“请听我说完。”
底下也有人要求梁思成坐下，让苏联老大哥的话说完。梁思成只得坐下，阿历山德拉后面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阿历山德拉的发言终于结束了，梁思成迫不及待地上台，“我不同意阿历山德拉专家的报告！”
梁思成的话一出口，全场一片哗然。
“我尤其不同意阿历山德拉专家关于北京城和莫斯科无法满足国家首都功能之说，恕我不恭，贵国对首都莫斯科的改建并不可取，北京城不能作为行政中心，那会毁了它！”
梁思成看见，阿历山德拉和他的同事在台下交头接耳。
梁思成还要往下说，会场下有人喊：“梁先生，今天的会议没有你的议题。”接着，主持会议的一个领导上来对他说，“梁先生有话，回去准备准备，明天的专题研究会继续开，以你为主，陈述意见，与苏联专家进一步探讨。”
梁思成和阿历山德拉并肩走出会议室。阿历山德拉说：“梁先生，明天洗耳恭听你的高见啊！”
梁思成苦笑。阿历山德拉走到一辆斯坦特车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司机礼貌地请他坐在后排，他拍拍自己的大肚皮：“还是坐前边，又宽敞，又方便看市容观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