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说，是她对不住你，让你……让你别记恨她。”
布置淡雅的屋子里，只墙角的高几上点着一盏烛台，整个屋里看起来有些暗，让兰芷看不清兰溪面上的表情。
兰溪紧贴在床柱，好半晌都没说一句话，就在兰芷起身要走的时候，她低声问道：“什么时候？”
“啊？”
没反应过来，兰芷愣在了当地，迟疑了一会儿，她咬着唇答道：“王妃已经让赵嬷嬷去邱府了，大抵明日就送你过去了。”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昏暗中，兰溪的声音中，有一丝压抑的哽咽。
兰芷和兰溪一同长大，此刻兰溪心中作何想，兰芷岂能不知？
几乎是一瞬间，兰芷的眼中就染上了泪意，点了点头，她转身疾步出了屋子，刚一踏出屋门，泪水潸然落下。
兰芷捂着嘴，小跑着远去了。
屋子里，兰溪眼神空洞的看着窗外的夜色，忽的笑了，可那笑容，在黑暗中显得那么瘆人。
漱玉轩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方如萱嗤笑道：“拾人牙慧罢了……”
前一次，祁王李代桃僵的用丫鬟将方如玉闹出的笑话遮掩了过去，这一回，苏媛想不出法子，只能故技重施。
“哎，可怜了兰溪。”
丁香轻声叹道。
“可不是嘛……”
一旁，苏叶应和着道：“丽水榭那边，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是兰溪在打理。本想着跟着二小姐能有个好前途，这下子，却把自己的终身都赔上了，有这样的主子，我真替兰溪觉得不值。”
说着，似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苏叶放下手里的活，狗腿的跑来方如萱身边道：“小姐，奴婢的意思，您懂的是吧？可千万别曲解了奴婢。”
方如萱失笑，本来还想打趣苏叶几句，可转瞬，想到兰溪的处境，她的脸上，就染上了一抹黯然。
前世时，她也是被方如玉和邱淑敏算计，最终成了邱明的侍妾。
这一世，虽然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没有让方如玉的奸计得逞，可那因果，却落在了兰溪身上。
虽然兰溪是方如玉的丫鬟，可前世时，她并没有为难过自己，甚至在路过祠堂的时候，将自己袖里的一块糕点给了罚跪的自己。
这一世，有仇的报仇，有恩的，方如萱也不会吝惜，哪怕她如今并没有那样的实力帮她。
“去打听清楚，邱府那边是什么态度，兰溪又是什么时候送过去。”
方如萱抬眼对苏叶说道。
苏叶点头，飞快的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再到逸馨殿请安，苏媛便神情恹恹的，方如玉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显然被昨日那肚兜是自己的给吓坏了，而方如慧，知晓是方如萱搞了鬼，眼神频频瞪在方如萱身上，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几个洞一般。
从逸馨殿出来，方如萱未做过多停留，转身朝漱玉轩走去，穿过垂花门的时候，便听到远处有轻微的低泣声。
看了方如萱一眼，丁香转身朝那个方向去了，没一会儿，身后跟着一个低垂着头的丫鬟走了过来。
抬起头来，花容带泪，正是兰溪。
昨日傍晚，赵嬷嬷趁着夜色去了邱府，带回来的消息，是邱府愿意息事宁人，而兰溪，今日傍晚时分送去邱府。
苏媛用什么条件说动了邱宗德和邱夫人，方如萱不得而知，可兰溪的命运，却是就此定下，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方如萱在心里长叹了一句，冲兰溪招了招手，“你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朝后院走去，方如萱话语轻柔的说道：“兰溪，书上有一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可听说过？”
兰溪眼圈红通通的，点了点头。
“将来的事，谁都不知道，所以，你不要把所有的事都往最坏的地方想，知道吗？”
方如萱劝道。
似是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兰溪只木然的点着头，方如萱顿下脚步，抬眼看着兰溪道：“你觉得，你已经完了，到邱府也只是死路一条，对不对？”
劝慰的话谁都会说，可这样直言不讳的指出自己将来的处境，方如萱却还是头一个人，兰溪不由自主的看向方如萱。
“邱明是个痴傻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嫡出也好，庶出也罢，是不会嫁给他的。那些小家小户里的女儿，以邱府的门第，是绝对看不上的，所以，邱明将来的妻妾，要么是邱府家生的丫鬟，要么便是外头买来的清白女孩子。”
“他现在才十六七岁，身边定然还没有妻妾，你如今过去便是侍妾，再加上你又是王府出去的丫鬟，虽然不太光彩，可只要祁王府在一天，邱府的人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时日久了，只要你哄住了邱明，让邱明只听你的话，那邱夫人也会对你另眼相看。”
“再过个两三年，你若是有了身子，生下来无论男女，你在邱府里的地位都会有保障，将来衣食无忧。你若再有手段些，能让邱明非你不可，那么，你做宰相府的少奶奶，又有何不可？可不比嫁个外院的管事，依旧当下人强的多？”
“我的话可能说的比较直接，但是，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在梧桐苑五年，方如萱什么都没做，可邱明就是喜欢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这在普通人来说都很难做到，而他一个痴傻了的，却能做到。
可也正因为他傻了，才更好掌控。
兰溪在王府这么多年，跟她一样的丫鬟都是什么出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更何况她本就是个心思聪慧的，方如萱的话，她一边听一边想，如今，心里已经明明白白。
“六小姐，是想要奴婢为您做什么？”
闻弦音知雅意，兰溪敏感的问道。
方如萱笑着摇头，“我只是不想你落得个这般凄惨的下场，毕竟，你也服侍了二姐那么多年。听，或者不听，又或者要如何做，你自己好好想想便是。言尽于此，以后，好好珍重吧。”
说罢，方如萱转身走了，兰溪一个人呆呆的立在花池边，站了好久。
傍晚时分，一顶花轿，将身穿嫁衣的兰溪接去了邱府。
丽水榭里，方如玉脸色苍白的站在院门处，久久未动。
兰溪便是来她跟前磕头，也是盖着盖头来的，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愿了，她这是怨上了自己吧？
又委屈又不甘，方如玉手中的帕子，顿时被绞的没了形状，身后，一个小丫鬟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小姐，晌午的时候，奴婢看见兰溪姐姐和六小姐在后院说话。”
“说了什么？”
方如玉猛地回身，盯着那小丫鬟问道。
小丫鬟摇了摇头，“奴婢只是路过，瞧见了一眼，六小姐身边的丁香姐姐和苏叶姐姐远远的守着，奴婢不敢靠近。”
从漱玉轩收买了的人，悄无声息的就被方如萱给识穿了，还将计就计的摆了自己一道。邱府那边，从邱明身上拿到的本应该是方如萱的肚兜，最后却换成了自己的，而那肚兜，还是出自兰溪之手……
自己身边大大小小的事，兰溪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莫非，兰溪是自己屋里的内鬼，是她事先把事情告诉了方如萱？
抽茧剥丝的一点点想着，方如玉越想便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兰芷瞪了那多嘴的小丫鬟一眼，上前为兰溪辩解道：“小姐，奴婢和兰溪自小服侍小姐，从来没生过二心，小姐莫要冤枉了兰溪。”
“冤枉？”
回身盯着兰芷，方如玉反问道：“那你告诉我，六妹妹是如何识穿，又反咬一口害了我的？又为何有人瞧见她和兰溪在一处说话？我怎么不知道，我屋里的人什么时候和漱玉轩走到这样亲近了？”
被问的说不出什么，兰芷面色难过的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有些不甘心的嘟囔道：“倘若兰溪真是这样的人，出现在邱府的肚兜，便不是出自她之手的了。”
方如玉的贴身衣服都是出自兰溪之手不错，可也有些是方如玉自己做的，倘若是兰溪事先告诉了方如萱，既然知晓事发是必然的，那块肚兜会被示于人前，她还用自己做的来陷害方如玉，那岂不是蠢透了？
方如玉楞了一下，好一会儿，拉不下面子的说道：“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去跟她赔不是吗？”
兰芷连连摇头，告罪的话还未出口，方如玉已经转身回屋去了，风中，传来了她有些自我开脱的话，“再说了，她一个丫鬟，能给相府少爷做侍妾，也是她祖上积了德了……”
一脸的不可置信，兰芷脚步一顿，愣在了当地。
逸馨殿里，苏媛抚着额头，有些疲惫的问道：“外头可有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秋彤摇头，“都在猜测，这是不是祁王府和邱府交好的一个开始呢。还说，祁王妃心善，成就了这样一段佳话……”
这样的话，苏媛却丝毫没觉得心里轻松，想到自除夕开始这样奇怪的事便一件接着一件，而每一桩都和方如萱逃不了干系，苏媛就觉得胸闷。
好一会儿，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赵嬷嬷问道：“以前去过苏府的那个观姑姑，您还有印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