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踉跄着朝自己逼近的朱老大，方如萱险些哭出声来，门外，那狱卒似是怕坏了朱老大的好事，体贴的关上门朝外去了。
“美人儿，过来，爷喜欢温柔的，你这样可不好，你放心，不疼的，啊？”
口中喷着恶臭的酒气，朱老大如鹞子捉兔一般朝方如萱扑了过去。
瞅准了位置，方如萱一低头，从他胳膊下窜了过去，一双手攀住铁栅栏大力的摇晃起来。
“来人啊，来人啊……”
凄厉的喊声在牢房里来回飘荡，却无人应方如萱一句。
方如萱的心，沉到了谷底。
感觉到危险逼近，方如萱转过头，便见朱老大站稳身子，又朝着她扑了过来。
两人如老鹰捉小鸡一般玩起了捉迷藏，眼看朱老大的眼睛愈发猩红，酒意却消散的没有多少，似是快清醒了，方如萱只觉得，自己的腿脚开始发软。
方如萱的眼睛，瞄向了草堆里的那个纸包。
纸包里，有一把剪刀。
虽说不能刺伤他，保全自己的清白，却是可以的。
重活一世，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下场，方如萱心里阵阵发苦。
可是下一瞬，便见背靠着铁栅栏大口喘气的朱老大头一仰，眼睛睁的浑圆，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地上，一个馒头滴溜溜的打着转。
倒地的朱老大，呼哧呼哧的大口喘着气，再无一丝动静，方如萱一动不动的站在墙角，等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子埋在臂间哭了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牢房门大开，进来的，却是一脸惊色的王贵。
只看眼前的情形，便知发生了什么事。
王贵犹豫了一下，打来方如萱所在的牢房门，费劲了扛起了朱老大，一边低声说道：“剩下的事，我会处理。”
临走时，王贵故作无意的将那个馒头踢进了方如萱所在的牢房里。
听到牢门锁起的声音，方如萱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第二日，第三日……
一连几日，方如萱精神紧张的缩在墙角边，唯恐再看见那两个让她心中作呕的人。
一日一夜，一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七。
这一日午后，方如萱刚咽下了一口馒头，就听得大牢的门被打开，呼啦啦的进来了一串人，急促的脚步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那么焦灼。
方如萱站起身，一颗心顿时跳到了口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祁王叛国通敌一案证据不足，现交由大理寺重新查证定案。在此期间，祁王及其家眷尽数迁回京城，无旨不得擅自离京。钦此。”
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牢房里来回盘旋，短暂的寂静后，方如萱的眼中，滑出了激动的泪水。
听着有脚步声朝自己逼近，方如萱忙抬起袖子擦净了脸上的泪水，下一瞬，便见一身紫红色服饰的中年太监将明黄色的卷轴递给了她，“方小姐，接旨吧。”
“臣女谢主隆恩。”
恭敬的跪倒磕了头，方如萱起身，将手伸出铁栅栏接过了卷轴。
便听得那太监身后有人催促，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牢房门被打开了。
“方小姐，您请吧。”
中年太监身旁，一个穿着二品官府的中年男子笑容和煦的冲方如萱说道。
看着面前那张笑脸，方如萱却觉得心里止不住的犯呕。
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一眼，方如萱抬脚出了牢门。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虽是腊月，却是难得的好天气，方如萱站在牢房大门外，仰头看着这久违的天空，贪婪的呼吸着清新凛冽的空气。
好一会儿，一行人才抬脚朝前。
来宣旨的那位公公姓汤，方如萱态度客气的问道：“汤公公，不知我们何时启程？”
“按着圣旨，是要即刻启程的。”
汤公公如实作答。
“臣女还有件私事要处理，还望公公能通融少许。”
方如萱请求道。
见汤公公点了点头，方如萱借着更衣的当空，寻到了王贵。
想着身后还跟着人，方如萱疾步上前，低声问王贵：“知道那两个人在哪里吗？”
王贵一怔，好半晌才想到方如萱说的是谁。
木然的点了点头，王贵想要张口，却被方如萱一摆手止住了，“一盏茶的功夫，我要在前厅看见那两个人。”
说罢，方如萱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那些婆子，一起回了方才的大堂里。
“方小姐，牢房重地，到底不吉利，下官和汤公公已经说好了，去下关的宅子里休息片刻，也让下官以尽地主之谊。方小姐，请移莲步吧。”
心中对方如萱这样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是满心不屑的，可又想到万一这案子峰回路转，到时候，祁王起势，自己也能因此搭上祁王的关系，胡敬便满面的恭敬。
方如萱并不急，“我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还请胡大人稍等片刻。”
这一回，轮到胡敬摸不着头脑了。
这阜南城大牢里，有什么事，是要方如萱来处理的？更别说她还是一个女儿家了。
笑容就那么僵在了脸上，胡敬还没开口问，便听到了几声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瞬，朱耀祖带着几个捕头进了大门。
看着方如萱一刹那冷到了极点的眼神，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朱耀祖，胡敬的心里，似是猜到了些什么。
另一边，看到方如萱，再看到胡敬身边坐着的那个太监，朱耀祖心里有些犯怵，再想到牢房里那日除了自己身边那个狱卒，再无人可以证明自己对她做过什么，朱耀祖勉强有了些底气。
“舅舅……”
低头喊了人，朱耀祖起身站在了一旁，低垂着头，眼睛甚至都不敢去看方如萱一眼。
胡敬的心里，便更加明白了。
朱耀祖有什么毛病，胡敬这个当舅舅的又怎么能不清楚，可是，谁又能想到，进了死囚大牢的人，还能活着出来？
狠狠的瞪了朱耀祖一眼，胡敬回头看着汤公公道：“汤公公，过了午时，这天儿可就越发冷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城吧。我让人备了上好的碧螺春，回去咱们喝茶听曲儿，岂不是比枯坐在这里好多了？”
只要汤公公发了话，胡敬完全可以对方如萱置之不理，毕竟，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汤公公正要点头，便听得方如萱问道：“汤公公，不知道我父王现今在哪里，他身子可好？”
愣了一下，汤公公歉意的看了胡敬一眼，回头看着方如萱答道：“祁王一切都好，自到了京里，便一直住在宫里，后来发现案子有蹊跷，皇上震怒，便将此事交给了大理寺，王爷主动请命，要留在京城为自己洗刷冤屈，所以，皇上让内务府修缮了从前的亲王府，这不下了旨，让奴才带人来接小姐和一众家眷回京，一起团圆过年不是？”
虽是在回方如萱的话，可汤公公已经大概明白方如萱的意思了。
祁王便是落了难，只要皇上没有下旨定罪惩处，他依旧是祁王。
汤公公低眉敛目的将手缩在袖笼里，不再抬头看胡敬了。
唇角微弯，方如萱抬眼看了胡敬一眼道：“胡大人，以下犯上，对宗亲之女不敬，意图行不轨之事，不知道要如何定罪？”
话音落毕，一旁的朱耀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却不知道要求谁。
汤公公眼睛微眯，一旁的胡敬嗫喏着，心中叫苦连天。
如实作答，朱耀祖便是一死，虽说他往日仗着自己的势做了不少坏事，可那到底是自己的外甥。
可若是撒谎，方如萱回京在祁王面前抱怨一句，连自己也要被牵连了。
胡敬还在犹豫，一旁的汤公公幽幽说道：“按大沅律法，冒犯宗亲，以下犯上，当杖责三百。”
方如萱正眼看着胡敬，“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胡大人心知肚明。若是不信，大人自有办法查证。除了他们两个，我不想牵连旁人，所以，是现在处置，还是等回京后我禀明皇上表哥请他处置，请胡大人定夺。”
“舅舅，饶命啊，舅舅，我不想死，舅舅……”
匍匐上前抱住了胡敬的大腿，朱耀祖大声喊着，一边似是有些糊涂一般的嘟囔道：“祁王叛国通敌，她为什么会被放出来，为什么？”
“方小姐，我想，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要不然，我带着这个畜生，咱们先回城。回去让他好好解释给你，这件事，我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何？”
胡敬压下心中的怒气，和颜悦色的看着方如萱。
方如萱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既然如此，胡大人的态度，我知道了。解释和答复，就不必了，我想，皇上和我父王，会有答复的。”
说罢，方如萱转身欲走。
胡敬还没来得及挽留，身旁，汤公公也站起了身，眼神从他身上那么一扫，胡敬仿佛觉得，后背阵阵发凉。
“来人啊，将这个禽兽不如的出生拖出去，杖责……杖责三百。刘平从旁挑拨，杖责两百。”
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上来，胡敬的脸涨得有些发紫，看着那个跪在一旁抖成了筛子的刘平，更是从重发落。
呼救声不绝于耳，方如萱却面色不变，脸颊边还带着一抹温婉的微笑，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噼噼啪啪的杖责声响起，朱耀祖和刘平呼爹喊娘的声音也越来越低，五十板子下去，两人便都晕了过去。
有衙役过来回话，胡敬眼神冰冷的回头来看方如萱。
见方如萱不为所动，胡敬瞪了那衙役一眼道：“继续……”
杖责声复又响起。
一百多杖，衙役又来回话，说两人都已经没气了。
“方小姐，如今，可满意了？”
胡敬的脸上带着微笑，可那话语，却着实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方如萱含笑迎上他的目光，“一切，只依律法便是。”
言下之意，便是死了，也要把剩下的那一百多杖行完。
未时二刻，踏出阜南城大牢的时候，仰头看着依旧湛蓝的天空，方如萱长出了一口气：这一世，宁可她欺负人，也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