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申
罗大佺是我的朋友。他在四川的瓦屋山,我在长城北部的燕山。我们没有见过面。他寄来一张照片,我看到一个文文静静的小伙儿,身后是一片浓绿的山林。
我与罗大佺的交往,始于他看了我的小说后写信给我。因为我至今也还属于“业余”作者之列,对创作谈不出什么道道来,故而对这样的信很少回复,往往是寄上一本书,写上几句感谢的话。一般来说,人家也就不再来信了。但罗大佺不然,他不索书,他在大山深处想了很多办法,搜集到我发表的旧作新作,然后,就来信谈读后的感想。这使我很不好意思,责怪自己回信太迟了。
我在燕山这片山川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了。我曾经在山村里插队五年,每天早上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就能看见山里的孩子拎着黑色的瓦罐,匆匆地走在上学的路上。这些孩子是中学生,是到公社所在地的中学念书,黑瓦罐里装着他们的午饭——粥。绝大部分是高粱米粥,粥上面放几块咸菜。在当时,能带这么一罐粥去上学的,家中的日子就算是上等的了。更多的是兜里揣几块红薯或薯干馍馍。
于是,山区的中学生走在上学的路上,就出现了奇特的现象:没有打闹,没有追跑,只有静静地拣着平坦的地方,像走舞台小步一样,极快地又极少晃动地走在初升的朝阳里。因为,麻绳下系着的那只瓦罐,是万万打不得的。我是在大城市里长大的,先前哪知道天下还有这等情景!有一天我捧过一个学生的瓦罐闻闻,粥已经有了酸味儿,我的眼泪就淌下来。我让他等一等,我跑回自己的住处,为他盛了一罐新熬的粥。
或许有人要问为啥不给他盛干饭。实话实讲,那时,我也吃不上干饭。粮食太少,只能喝粥。我送走那学生时,心里不由地想,山里的孩子求学难呀!
罗大佺是四川山里的孩子。他求学以及后来求文的道路也很不容易。去年秋天,我有机会到三峡,看那景色真是天下极少有的美,但看罢心中不由暗暗地想,生活在这奇山丽水间,其实也是很艰难的。我原先以为我们那儿的学生不易,但这儿的学生更不容易。
罗大佺初中毕业后,因家贫辍学,但他酷爱文学,苦苦追求不已。这精神很是难得。众所周知,文学的道路走上去容易,但坚持走下去难,更多的是半途退下来的。我在乡下时就见到一个立志要当文人的青年。那时尚在“文革”中,我劝他不如当个代课老师,或者搞通讯报道,因为那里很缺文化人。他不听,坚决要当诗人,结果可想而知,把他自己写得魔魔怔怔……
现在时代变了,写作环境好了。但乡下的年轻人追求文学的道路依然很艰难。缺少信息,文章发表难,这对他们是很大的考验。罗大佺是经住了这些考验。他搞文学也搞新闻,受到了重视,如今已是《瓦屋山报》的副总编辑,他的作品发表了不少,还得了些奖。这是他辛勤耕耘坚持不懈的结果。我在这里祝贺他。
我的朋友罗大佺又是一位工作很认真的同志,他在借调到《中国林业报》社工作期间,干得很出色。为此,报社还特意向洪雅林场党委发了感谢信。由此,我想罗大佺这么做是对的,搞文学可以终生追求,但当你还不是专业作家时,最好还是要把本职工作搞好,这样,一旦文学路上有了挫折,你还能有回旋余地。我本人写了十多年,在别人看来也有点成绩了,但我依然是业余写作。我觉得业余写作好,好在没有压力,成也罢、不成也罢。而这么一放松,对创作反倒有好处。
我没有到过瓦屋山,但我知道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罗大佺生活在那山清水秀的环境里,凭着他的聪明和勤奋,是一定能够把他的文学理想变成现实的。
原载《文学报》1997年7月24日
(作者系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全国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