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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无所有(1)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走出“改革时报”,旁边一家音像商店,正在高声播放崔健的《一无所有》。那沙哑的戈壁滩般荒凉的歌声,顿时揪住孟远的心。今年5月9日,北京工人体育馆,崔健首唱这首歌后,立刻响遍大江南北。几天时间,锦都的街头巷尾,狂风似的响着这首歌的旋律。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孟远好像瞬间被它击穿。他觉得歌里唱的是他,唱着他的苦涩和努力,唱着他一定会实现的梦。此刻,他沉稳地站着,投入地听着这首歌。他的眼神渐渐平静,眼里的落寞一扫而空。他肃穆地扶正眼镜,挟紧鼓鼓的黑色人造革手提包——里面,装着他的长篇小说“秋之歌”原稿,不快不慢地迈动两腿,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整整一天,他用同样的表情,进出过五六家新闻出版单位。他带着工作证、简历,足足有30万字的小说,去应聘编辑或者记者。第一家去的是“锦都晚报”。报名处的小姑娘,诧异地把他上下一打量,“扑哧”一声笑起来。

他莫名其妙,不知道她笑什么。

“我说,我说,你简直就像外星人!”小姑娘指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明白了,她在笑他的衣着。已是9月中旬,暑气依然未退。上身,他穿着一件肥大的细帆布工作服,一丝不苟地扣着领扣;下面,却是一条有着两个大裤兜的米色休闲短裤;脚上,套着一双大头厚跟高帮翻毛劳保皮鞋,全身装束看不出春夏秋冬。他那拘谨腼腆的微笑,让小姑娘生出打趣他的勇气。

“来得急,没换衣服。”他脸一红,讷讷地说。然后,他交上资料,说明自己来应聘。

“不符合条件。”简单询问几句,小姑娘怜悯地摇摇头,“我们招聘条件是大专文凭以上,起码发表过三篇作品。”

“这……”孟远急了,拉开手提包,拿出半尺多高的原稿:“这些,难道不是作品?”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过来,看看他的工作证和简历,翻着那叠小说,善意地解释:“你的文化程度是初中,学历差了。这个小说嘛,没有正式出版,很难证明你的水平。当然,如果出版了,那是另外一回事。”

“正式出版?我也想出版啊!”孟远丧气地嘟哝。他细心地收拾好小说,无可奈何地离去。

在电视台、“经济发展”杂志社,孟远遇到的情景更让他尴尬:人家一看他没大专文凭,冷淡地说不符合招聘简章,叫他一边去。后来,在一家内部发行小报——“锦都食品报”,一个编辑模样的人对他还算客气。他给他送上一杯开水,静静地听他介绍自己,说着搞文学创作的艰辛。最后,这人不无遗憾地说:“我也写过小说,能够理解你。不过,小说没出版,就没得到社会承认,无法证明你的价值。如果小说出版了,我都敢表态,把你招进来。文凭低一点儿,不是主要障碍。”

出版,又是出版!走在街上,孟远苦笑着长叹。写长篇小说前,他写过三四个短篇小说,投出去,被退回来;又投出去,又被退回来。一个省,就几家文学期刊。数不胜数的文学青年,义无反顾,都在挤这条独木桥,发表一篇短篇小说,不比考状元容易。正当孟远坚定地要将短篇小说写下去,一件小事,改变了他的写作方向。

1981年秋天,中学同学盛川大学毕业,分在出版社工作。老同学约在一起,为盛川庆祝。那天,孟远也是这身装束:工作服、短裤、高帮皮鞋。他是自行车厂电镀工,车间每年发两双劳保皮鞋。一年四季,他都穿这种大头厚跟鞋子。陆有全在东郊军工厂工作。他讽刺地觑起眼睛,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拉长腔调说:“原来是孟远!我差点以为,哪里的僵尸爬出来了!”大家哄笑着纷纷看他,像在看什么稀罕。霎时,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地上裂条缝,能够一头钻进去。过了好一阵,这突来的羞辱,还像万千蚂蚁,不依不饶地噬啃他的心。他孤独地坐在一边,下意识地嗑着瓜子。同学的欢声笑语中,他被彻底遗忘。大家议论着在机关工作的鲍斌和杭航,谈起进了科分院的安一帆,一句话,说的全是已经成功和正在成功的同学。孟远听着,越来越不自在,越来越沮丧。蓦地,一个念头像惊雷在脑里炸响:“写长篇!一定要一炮打响。要让你们看到,我孟远绝非庸碌之辈。”那天起,他再不与浣花中学同学接触。除了上班,他几乎闭门不出,全力以赴地写长篇小说。

花了整整四年时间,孟远完成了这部长篇。他将稿子誊写得整整齐齐,亲自送到省出版社。一个月后,出版社将稿件退回,说小说缺乏生活,思想性和艺术性不强。他不死心,又将稿件寄到北京一家有名的杂志。两个月后,稿件又被退回。除了一张铅印退稿通知,编辑没写一个字。

孟远执拗地认定,小说写得不错,只是价值还没被人发现。他继续寻找出版机会。这时,他看到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不由一阵欣喜。如果他能调到新闻出版单位,不仅有更好的写作环境,也许还能为小说找条出路。可是,连着应聘碰壁,他不得不承认,目前,要改变处境,就像鸡蛋先要孵出小鸡,小鸡长大又会下蛋,出版小说比什么都重要。

转了两次车,不知不觉,孟远已经回到青羊正街。走进那条狭窄悠长的小巷,望着被暗黑色的木门掩着的小院,他的心一下变得沉重。他忽然有些胆怯,害怕跨进那散着淡淡忧郁的房间,害怕看到妻子失望的眼睛。

早上出门时,妻子向他包里塞了一元钱,不放心地叮咛他乘车要小心,稿件不能丢,应聘不要慌,说话自然一些。

“我晓得。我不相信,那么多家单位,没有一个伯乐。”他充满信心地说,然后庄严地跨出去。

现在……他苦笑一下,努力放轻脚步,不显出慌乱。可是,劳保皮鞋发出的“橐橐”的响声,还是惊动了家人。

“爸!”五岁的儿子孟亮,小鹿般蹦跳着,从屋里跳出来接他:“一听声音,就晓得你回来了。”

“一年到头,都穿这种皮鞋,还不听熟。”妻子倚着房门,温存地笑着。

孟远抚抚儿子的头,走进屋,在椅子上坐下,疲乏地舒出一口长气。

妻子偷瞥着他的脸色,估计事情不顺利,没敢多问。她转身走进简陋的厨房,端出早已做好的饭菜。

“帮我倒杯酒。”孟远低沉地说。凡是情绪低落,他都要喝点酒。喝着喝着,随着酒精在血液中循环,所有的失落和孤寂就会远去,他心里又会燃起希望之火。妻子知道他的习惯,专门买了两个小口大肚玻璃瓶,泡了满满两大瓶枸杞酒。

孟远机械地抿着酒。他皱着眉,额前挤出两道深深的皱痕。几次,小亮都想张嘴说话。妻子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住他。

小亮吃完饭,到巷里玩去了。孟远闷闷地出着长气,给妻子讲了今天的经过。

“你还是该考大学。劝你,你不听,说你的路同人家不一样。”妻子略含责怪地看着他。

“你清楚,我考过。”孟远木讷地说:“恢复高考那年,盛川他们考上了,我爸戴着历史反革命帽子,哪能收我?后来,我下决心不考了,一定要把小说写出来。”孟远突然抬起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妻子,勉强挤出几分笑意,“其实,文凭是次要的,关键要出版作品。人家说了,如果小说出版了,其他都不是问题。”

“出版?”妻子迷茫地眨眨眼,忽然想起:“对了,上午有一封信,是啥出版社的。”

“一定是新疆那个出版社。信呢,快给我看。”孟远兴奋起来,催着妻子拿信。一个月前,他给新疆一家出版社写了一封信,介绍了他的长篇小说。他谨慎地试探,对方假如有兴趣,他立即寄去书稿。他抱着侥幸:这个出版社远在边陲,稿源不一定多,或许有希望。

妻子将信拿来。孟远急忙拆开。看完,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瘫在椅子上,对着酒杯发呆。

“写的啥?”妻子着急地问。

孟远摇摇头,把信递过去。

“嗬哟,五千元!”妻子立刻像被烧红的熨斗一烙,心疼地嘘口气。

来信很简单,就半页信笺。信上客套几句后,就说出版社经费紧张,如果自费出版,可以列入计划;出版费用五千元;假如同意,请带稿件到新疆面谈。

孟远长吁一声,默默地喝着酒。一丝苦笑从他唇间泛出,生硬地扩展,凝成欲哭无泪的表情。

从能记忆起,孟远一直住在这个小院。院里住着四家人。平时,大人上班,学生上课,除了两三个老人带着小孩,几乎没什么人。院门大都掩着。院外,是狭长而冷清的小巷,总给人阴森森的感觉。孟远住着两间房子:大的一间,他和妻子住,兼着堂屋和饭厅,小的一间儿子用。房外屋檐下,用砖和竹席搭了一个简陋的厨房。

父母在世时,父母住大间,孟远住小间。父亲在街道搬运队工作。长年的拉车卸货,把他的脊梁压得弯弯的,像一张永远也扭不直的弓。父亲每晚都要喝酒,就着几颗花生胡豆,一喝就是两三个小时。喝着,父亲的眼睛越来越亮,舌头却越来越僵硬。他含糊不清地背诵过去写过的诗,叹息着坎坷的命运。他鼓励孟远一定要好好读书,今后搞写作。新中国成立前,父亲是大学中文系学生,当过三青团分队长,还受过潜伏训练。新中国成立后,他被管制两年,在白铁铺上班;反右时,又被打成历史反革命,丢了公职,只得在搬运队混日子。父亲讲,他以前写过散文、小说,锦都几家主要报刊,都发表过他的作品;如果不是改朝换代,如果还允许他写,没准,他早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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