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查一路
想儿时，母亲因为子女多，加之疾病、劳累和贫困，她的情绪常常无端烦躁。记得她常常用粗粗的荆条抽打我的双腿，我疼得大哭。本想用哭声引起她的怜悯，进而得到安慰。可是母亲锁上门出去了，我一个人被关在屋里。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停止了。
因为我发现泪水是咸的。我被泪水中的咸味吸引住了，开始用舌头舔嘴边的咸，舔干了嘴边，渐渐地，舌头越伸越长，探索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我变得专注和津津有味，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本来是要哭下去……
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在午后的阳光中阅读。
读到的，却是让心灵晦暗的文字:1943年荷兰籍犹太少女埃尔加·德恩偷偷写下了一本日记，真实记录了自己和家人在**集中营的悲惨经历以及内心的痛苦感受。这段“大屠杀时期的爱情”让我潸然泪下。我体会到了另一种疼痛，那是让一切疼痛在它面前，终将变得微不足道的疼痛。
这位当时被关押在34B号营房的花季少女，用细腻的笔触真实记录了布满虱子的集中营，自己与集中营看守的争执，以及内心无法排解的郁闷和恐惧。她每天看到的是一批批难友从集中营转移到“灭绝营”，生存的梦想将在那里破灭。
当死神一天天临近，巨大的阴影覆盖过来，少女忽然想到了自己“最亲爱的”男友，想起了和平时期那段美好的生活，生与死，是一个问题，更是一种考验和折磨。
用什么来战胜恐惧和悲伤?她选择了写日记。
她拿起笔，记录下了当时的生活和内心的幻想，她写道:“每天我们都要从带刺的铁丝网向外张望，直到对自由生活望眼欲穿。”时光像攀越过绝壁悬崖的藤蔓，跳过眼前的现实，生命从它的侧面拓展出意义、追思和倾诉，并把这一切记录下来。
1943年7月16日，少女德恩与她的哥哥和父母在波兰索比堡灭绝营惨遭杀害。1943年7月16日，时光已老而又老，像远处泛黄的钟声，我无法想象年轻而美丽的生命如何像花朵一样被狂风暴雨摧残，无法想象一个少女面对死亡的心情和姿态。或可安慰的是，在肉体“灭绝”之前她的心灵没有提前死亡，最感疼痛的时候，她让疼痛拐了个弯，心灵化成了蝴蝶，从泛黄的纸页羽化而出，让几十年后处在今天的我们，看到了生命在凄艳中的舞蹈，看到了幽暗中跳动的火焰，看见了一个人临渊的绝望和最终的超越。
这些朴实的文字，没有对生命的理性阐释。然而真实的经历和活生生的感性，客观上，又让她的每个字都显得深刻，让人战栗。人类太多的智慧，是生存的智慧，教人在平庸的日子里打发闲暇和无聊。其实死亡是更沉重和必修的一课，如何面对和学习死亡，没有人告诉你。你只能从这些文字中去寻找。
生命不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也不是一个生僻的隐喻，而是肉体和意识都布满敏感神经的活生生的感知体。疼痛追随着生命，似乎与生俱来，无可避免。肉体和心灵对于疼痛的感知都有着承载的极限。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肉体临近着险象环生、万劫不复之地，灵魂只能在无可选择中选择。那就让灵魂升华而出，做一次转移。即使是最后的一刻，船可以沉没，帆却不可以停止选择风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