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大雨使江维和御新冶不得不停留在学校门口附近的商店门口避雨。暴雨迟迟不肯停下,最后男生提议说:“我家离学校近,要不先去我家避一避吧?”一直蹲在地上的女生微不可察地应了声“嗯”,御新冶这才发现她的异样。
“怎么了?”说着他弯下腰去。
“胃疼……”微弱的声音几乎要碎在淅沥的雨声中。江维的脸埋在双腿间,长长的头发几乎要垂到地上。
御新冶赶紧弯下腰,声音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没事吗?”
“没事,只是胃病。”脸埋在腿间,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得见她抓在双腿两侧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只是胃病。
御新冶猛然想起之前递给她的那瓶奶茶。
如果是胃病,为什么当时还要喝下冰的奶茶?为什么不肯吃饭?
几乎是迟疑了一下,御新冶很快还是蹲了下去,伸手想要去扶江维:“站得起来吗?要不要我扶你?”
“嗯。”好像是在回答“站得起来吗”,又或者其实是在回答“要不要我扶你”,江维像是想要站起来,却重新更深地弯下腰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却异常微弱的呻吟。
最后江维还是强撑着站起来,御新冶看到她的嘴唇白得吓人,眉头皱着。一张脸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现在显得更加病态,却还是拒绝了男生“我扶你吧”的建议,只是一只手一直抓着御新冶的手臂,狠狠用力。御新冶也不敢喊疼,只是一路上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表情。
即使是两个人挨着屋檐下走,淋一阵避一阵,最后还是被淋了个透。他们的头发都湿了,湿漉漉地粘在脸上,十分不舒服。但也没有办法。雨淋到身上,顺着皮肤一路流进衣服里,冷得直哆嗦。
“你家里面不会有人吧?”江维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边问。胃已经没有之前痛得那么剧烈了,水从身上流淌下来,很快在脚下的地面上聚集了一小片水渍。
“没人,我爸妈这几天不在家。”御新冶手忙脚乱地找着钥匙,几次钥匙都插不进锁眼,半天才打开了防盗门,“赶紧进来。”
踌躇了一会儿,江维还是跟着他走了进去。
男生家很干净,也很宽敞,江维四下打量着。
御新冶从房间里走出来,递过一条毛巾给她:“胃还疼吗?我给你找下有没有胃药。”
江维接过他递过来的毛巾,好像是在回复后面那个问题似的应了一声:“嗯。”
两个人也没再说话,各自擦拭着脸上脖子上的雨水,顿时舒服了不少。
“怎么突然下雨了,都没准备。”江维擦着脸上的雨水,透过御新冶家的窗子望向窗外的瓢泼大雨,“全身都湿了。”
还淋湿了头发,这么长的头发洗起来特别麻烦。
“要不要洗个澡或者擦一下身上?”御新冶看了看浑身湿透的江维,衬衫薄薄的料子因为淋湿而贴在女生身上,勾勒出细细的内衣带,不由自主地把视线移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边建议道:“我可以把我妈的睡衣找出来给你换。”
江维愣了一下,本来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毕竟在男生家里洗澡比较尴尬。但是湿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并且胃部还不时传来阵阵余痛。她皱了一下眉,最后点了点头:“嗯,那好吧。”
那好吧。
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决定,也许是因为御新冶曾经多次帮过自己,也可能是因为这种时刻除了他不知道该信任谁。
只能相信你了。
水从花洒中洒下来,沥沥地冲刷着洗手间的地板。
江维从水声中分辨着御新冶走近的脚步声,听到门口响起放衣服的声音,同时御新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妈的衣服我放在门口的洗衣机上了啊,一会儿你洗好了用我的毛巾吧,白色的那条。”
“知道了。”回答声伴随着水声响起。
知道了。
一瞬间有心很累的感觉,阵阵心痛和腹部传来的胃痛让江维弯下腰去,最后整个人靠着门背蹲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腿,眼泪和从头顶上哗哗冲刷下来的热水一起流下来。
只是安静地流着眼泪,不敢爆发出哭声。在这个雨天里,随着窗外的雨声和洗手间里的水声,一起哽咽在了喉咙里。
只能信任你了。
御新冶的毛巾是白色的,有淡淡的乳蓝色条边,干燥而柔软,没有异味。
江维换上御新冶拿来的睡衣,非常女性的柠檬黄,领口边有一些蕾丝。御新冶的妈妈大概身高和江维差不多,江维穿上去正合适。
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男生已经换好干净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江维出来,他坐起来招呼了一声:“衣服你晒在窗台上就好了,胃药在茶几上,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你自己看下说明书好了,我去煮点汤圆。”
“好,知道了。”江维点了点头。
雨一直下着。
没完没了的雨,伴随着沙沙啦啦的声音,豆子般砸落到窗沿和地面上,像眼泪一样从玻璃上蜿蜒下去,流到窗台上。
屋里拉着窗帘。
江维抱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御新冶在她身边四仰八叉地摊着身体。客厅里光线很暗,沥沥的雨水带着从没关好的窗沿缝隙里挤进来的风,摇曳着窗帘的影子。
安静得只听得见雨水声、呼吸声和电视机里的人物对话声。
“俊誉哥,我真的心很累。我也想像恩智一样得到你阳光一样的微笑,你明白吗?”
“攸美,你不要这样……”
“我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这韩剧在说什么。”御新冶咯吱咯吱地咬着苹果,刚洗过的头发半干而凌乱,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几缕发丝还在往下滴着水。
“男一号和女一号相爱后意外发现女一号是男一号失散多年的妹妹,可是女一号怀了男一号的孩子,后来女一号受不了这个打击就自杀了。”江维喝着御新冶给她倒的温水,波澜不惊地阐述着。
“所以男一号伤心过度后也去自杀了?两个人双双化作蝴蝶比翼而飞了?”御新冶无语了一会儿。
“不,男一号伤心了一阵后又找了女二号,女二号后来也怀了他的孩子。但是真相其实是女一号并不是他的妹妹,而是妹妹的童年好友,而后面那个女二号才是他真正的妹妹。”
“……”
大眼瞪小眼。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正经的口气阐述这么狗血的剧情?”御新冶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扶额。手心揉在潮湿的头发上,罩上一层薄薄的水汽。
江维的手指揪了揪衣角:“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汤圆应该已经煮了快一个小时了吧?”
“……”
御新冶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整个沙发随着他的动作伴随着他的惨叫声剧烈地晃动起来:“啊啊啊啊,完蛋了!”
不知道该不该称为“芝麻糊”的深灰色糊状物粘在锅里,完全看不出汤圆原本应有的样子。御新冶哭丧着脸用汤勺在锅里搅了搅,从里面捞出几片意志坚强的还没被溶解的白色糯米片。
江维站在一旁抱着手看他:“这就是你煮的汤圆?”
“第一次煮汤圆啊,居然那么失败!!”御新冶一脸沮丧,却还在试图开脱自己的罪名,“早知道它这么难煮,我还不如去煮面条。”
“据我所知,在所有面食中汤圆熟了以后会自动浮起来,是最容易煮的。”
“谁说的,面条就算糊了也可以吃!”还在狡辩。
“真佩服你能活下来。”江维无奈地笑了一声,“有本事你叫汤圆跟面条学习啊。”
御新冶自知理亏,做了个“说不过你”的表情,把锅里的汤圆倒掉:“没吃的了。”
“要不我来吧。”江维踩着拖鞋走近一点,“虽然我煮的也不会好吃到哪里去,但至少还可以吃。”
“真不好意思啊,你胃痛还要煮东西招待我。”
“知道错就别吃了。”
“不行!”
带着雨水味道的空气。
冉冉升起的白气和沸腾的汤水,穿着白色拖鞋的女生,浓密长软的头发,还有穿在身上合身的柠檬黄色居家睡衣。
御新冶侧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江维把切开的香蕈倒进锅里,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淡淡的香气。
江维拿起筷子从锅里夹了点面条尝尝,然后又放了些盐下去,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磕进锅里。
熟练得好像在自己家一样,又好像早就在这间房屋里生活了很久。
微弱的光线穿过磨砂玻璃透进来,温和而不刺眼。御新冶倚在桌边,安静地睡着了。浓密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嘴唇因为不常喝水而有点干涩,微微地皱着;眉头蹙着,带着年轻的模样。
在光线中发亮的发丝,记忆中少年安静的侧脸和熟睡时垂下的眼睑,像是光碟倒带一样,卡在了记忆中的某一处,镶嵌在了江维的脑海中。
——你对每个女生都这样吗?
——谢谢你。
江维煮的是面条,放了在冰箱里找到的洗好的青菜、丸子和一锅大概是中午吃剩下的鸡汤。当江维摇醒男生后,得到的是半梦半醒的一句下意识的“好香啊”。
“香就赶紧起来吃,再不吃就泡涨了。”江维说着端过面条来。
随后彻底清醒过来的御新冶挽起袖子兴冲冲地说:“不如蘸酱碟吃吧,我做的酱碟是世界上最棒的。”然而他却被质疑“能吃吗”,最后流露出委屈的表情,于是她不得不替他找出配菜和工具。江维看着御新冶挽着袖子挥舞着雪亮的菜刀与指天椒张牙舞爪地搏斗,忍不住在心里捏了把汗。
“吃吃看?”御新冶将酱碟端上来,略带期待地看着江维。
江维默默地看着案板上一堆被切下来的指天椒梗和各种标着香油、胡椒粉、辣椒油的瓶瓶罐罐,拿起筷子夹了块香蕈,蘸了点被它的创造者大肆夸耀的酱碟,试着咬开了点。
“怎么样?”迎上来期待而不安的目光。
“好像有点辣。”
“还有呢?”
“很麻。”
“还有呢?”
“其实蛮好吃的。”没有骗他,说的是实话。偏辣,但是吃起来很爽口,“看来你也只有在这方面天赋比较高了……”
御新冶一扫之前不安和紧张的表情,又变回了那个只要得到一点点肯定就鼻子翘上天的少年,带着一脸“我就说嘛”的表情:“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少废话,再不吃面就胀了。”
面条不多,一个人一碗。面条冒着腾腾热气,他们吃得几乎要流汗。
“我说,”御新冶吃完最后一口面条,一脸享受的表情,又因为嘴里含着未吞下去的面条,所以声音含混不清,“你煮的面条蛮好吃的嘛。”
“已经没有剩余的了。”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么。
“喂,你看你还剩这么多,吃不完吧?来来来,我帮你分担一点好了。”说着伸过筷子来。
“把你的筷子收回去。”江维第一次有种想要掐死一个人的冲动。
“我知道你吃不完啊。”御新冶带着一贯的嬉皮笑脸,筷子已经伸进江维的碗里来,夹走了江维碗里的一块肉,“好歹我今天累死累活地帮你打下手,就当慰劳一下好了。”
江维自知理亏,把要说的话咽在了嗓子里,再加上本来就是别人家的东西,只好默默地把碗里的面分了一些给他。
“别夹青菜啊,我要吃肉!”
“再啰唆,青菜你都没的吃。”
看到御新冶对着碗里的青菜愁眉苦脸的样子,江维忍不住想笑。
一碗面,吃了很长时间。
最后碗是御新冶洗的,他挽着袖子站在洗碗池边,往抹布上倒洗洁剂,边洗还边冲江维嘟哝:“为什么要我来洗啊?”江维坐在一旁看,男生的指节分明,沾上了白色的泡沫,水一淋上去就化开了。
洗到一半的时候,站在旁边看的江维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好像每次我有什么困难的时候你都出现得很及时……”
“哈啊?”御新冶应付着手里的碗筷,来不及回头看她,“是吗?”
江维没再说话。
洗完碗已经是晚上七点以后的事情,江维和御新冶团在沙发上看电视,各自窝在长沙发的一端,人手一个橘子。
新闻节目上说到今年西瓜收成好,然而御新冶看到画面转向大片大片的西瓜地时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真像肿瘤。”
江维手一滑,拿着的橘子差点掉到地上:“你想象力真丰富。”
“本来就是,难道你不觉得吗?”理直气壮。
江维本来觉得没什么的,可是经他这么一说,不禁有点恶心起来:“搞得我今年都不想吃西瓜了。”
御新冶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哈哈哈……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开面馆啊。”
“什么?”话题跳得真快。
“面馆啊。你煮面我做酱碟,完美搭配啊!”居然开始自我幻想起来,“一定爆红的!”
“酱碟是冬天吃火锅时才会有人吃的,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有病啊!”
“特色嘛。”他拍着沙发扶手,“就这样定了哦!”
“以后再说。”
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外面的雨也早就停了。
“一起去喝奶茶吗?”御新冶靠在门边系鞋带,冲江维发出邀请。
“不去。”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要想都不想就拒绝,去啦。”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请客啊。”
“……”江维沉吟了一会儿,“去哪里喝?”
下雨的夜晚没有星星,路面潮湿着,也会有地方有小摊的积水,但行人不减,商店也依旧灯火通明。
御新冶和江维一起走在街上。第一次和男生单独出门,甚至是第一次与男生独处在对方家里,不能说一点警戒心和一点紧张都没有。但其实也没什么多大的感觉,反应太大又像显得自己太过自作多情或者多疑。
也没有跟夏朔在一起时的那种莫名的心跳和心动,只是随意得好像是跟一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起逛街似的。
奇异的感觉。
奶茶店太拥挤,生意火暴。御新冶挤进去买了奶茶和点心,又跌跌撞撞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却一直将手中的外卖袋举得高高的,在人群中一边勉强保持着身体平衡一边示意人群外的江维出去。
因为是外卖,两个人只好蹲在街头边吃边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我们还真是寒酸。”御新冶喝了口奶茶,笑了笑,又吃了口点心,“不过还真是好吃啊。”
江维隔着塑料杯摸了摸饮料,哈密瓜奶茶,温的。再抬起手摸了摸御新冶的杯子,有点意外:“冰的?”
“嗯。”御新冶喝了口奶茶,因为嘴里含着东西,声音含混不清,“你喝冰的,一会儿再得个肠炎,估计我就真的得背你回家了。”
“哈啊?!”江维一惊,站了起来。
“怎么了?”御新冶困惑地看过来。
“不,没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江维摇了摇头。
原以为他不会在意下午的那杯奶茶,原以为粗神经的男生不会注意到胃病复发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饥饿,那只是个导火索,真正的催化剂则是御新冶带来的冰奶茶。原本不想让男生尴尬而没有告诉他,可是他居然发现了,所以一瞬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不是兴奋,不是难过,而是一种难以言喻又难以平复的激动的感觉。
逞强与偏执的面具被男生轻而易举地摘了下来,被他一次次地看到自己最不希望别人看到的软弱,尽管他是那样轻描淡写,就像每一次都是无意中撞上自己软弱的一面。
或许自己真的太偏执,尽管男生无数次向自己伸过手来想帮助自己,但总会难以控制地竖起保护墙似的敌意。像是被踩到尾巴而奓了毛的野猫,全身心的警戒,就真的好比那些星座书上说的“偏执、别扭而不相信人性的天蝎座”。
像被人揭了伤疤似的那种难堪和耻辱感,从头到尾地包裹住自己,密不透风。
但即使是这样,江维把手覆下去,像是想要贴到男生柔软的头发上。而恰好此时御新冶正好抬起头来,被江维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差点打翻手中的点心:“干……干吗?”
江维笑了笑,把手放了下来。
没什么。
就是觉得你人挺好的。
拂面而来的夜风吹开了江维耳边的发丝,御新冶把手中的爆米花盒子递给她,江维刚接过去,就听到对方模模糊糊的声音,好像是在询问些什么。街上太嘈杂,御新冶的声音很快在车鸣声与发动机发动的声响中支离破碎。江维听不见,只好大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放大声音,挺突兀的一句。
“哈啊?”江维怔住。
御新冶看到江维愣了一下,耸耸肩膀冲她笑,一脸“不要在意”的表情:“有的吧?没关系啊,说出来八卦一下啊。”
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还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