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在服务生将他的咖喱饭端上来的时候侧头问了江维一句“要吃吗”,江维还没有回答,满满一盘咖喱饭立刻被一拥而上的女生们瓜分完了。御新冶又好气又好笑地在旁边喊着“喂喂”,不过也没有真正地阻止,很快又叫了一盘新的。
御新冶让服务生拿来两个干净的碟子,分了一些给江维和赵萌凡。江维从他手上接过去的时候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他没听见,鼓着腮帮冲江维微笑,示意她“赶紧趁热吃”。
江维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去看看夏朔。视线在人群中搜索了一会儿,很快便看到他和那个身上贴着“夏朔的女朋友”标签的女孩子坐在一起。女孩正在从他的碗里夹菜吃,江维看到男生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是在问她“要喝饮料吗”,女孩点了点头,夏朔就弯下腰去拿放在地上的大瓶饮料。
这一次,那一双冷冽而柔和的眼睛没有看过来。
江维侧脸看了看赵萌凡,正在吃东西的女生注意到她的目光,转过脸来,一副“怎么了”的表情。
她还不知道夏朔有女朋友了吧?
夏朔只是太过温和,只是好心,好心送她回家,好心等着落在队伍末尾的她,好心跟她一起看日出,好心说出“你人挺好”那样的话。
根本就不是因为他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只是太温和,太好心。
就连他跟赵萌凡说话也一样,只是出于朋友方面的交往,只是出于好心。
“不……没什么。”
周末那天,江维突然被赵萌凡一个电话叫去了学校。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江维还是二话不说出了门。匆匆忙忙赶到教室后,发现赵萌凡和谢雅怡等其他几个平时很活跃的负责班里大小事务的女班委都在教室里面。
看到她以后,几个女生说了句“你终于来了啊”,走了过来。江维有些惊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找我来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文娱委员谢雅怡从赵萌凡身后走出来,笑容特别真诚,“学校每个学期的黑板报你也知道的吧,作为美术课代表,虽然你不负责这个,我还是想请你来帮忙。”
原来是这样。江维扫了赵萌凡一眼,话却是冲着谢雅怡说的:“可是这个不是由你负责的吗?”
“是呀。”谢雅怡耸耸肩,“可是作为美术课代表,你也要负责的啊。”
“好像轮不到我管吧。”江维又看了赵萌凡一眼。果然,赵萌凡迟疑片刻,犹犹豫豫地开口了,“江维,你就帮一下吧,你好歹也是美术课代表。”
“是啊,现在只能靠你了。”几个女班委也纷纷帮腔。
“明天就要上交了,可是我们班的现在还没做出来。”
“江维,你一定可以做完的啦。”
“我们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谢雅怡特别真诚地看着江维,口气听起来也认真无比。江维侧过脸朝她身后的黑板看过去,见上面只是胡乱地画了一些线条和边框,粉笔尺子之类的胡乱地堆在地上。
莫名其妙地,此时想说的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怎么地打了转。江维看着赵萌凡,没动。
所以,是你提议让她们找我来做苦力的吗?
“江维。”依旧是犹豫的口气,女生上前一步,“哎呀,就帮一下啦,有什么大不了的!”
“关我什么事?”
“因为你画画很棒啊。”想了半天憋出来的一句话,很牵强的理由。
画画很棒?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
“哎呀,你就答应了吧!”左边帮腔的女生上前一步,“拜托了啊!”
分明是拜托的语句,却拖着不耐烦和敷衍的腔调。
刚想出声拒绝,一直没有直视她的赵萌凡突然抬起头来看她:“江维,你帮一下又会怎样啊?”
一句话,镇住了她。
江维看着赵萌凡,她眼里的怪异情绪江维看不透。可是这种语气、这种腔调,却瞬间让江维的心凉了半截。
她定定地看着她。
“好,我帮就是了。”不自觉就冒出来这句话,等江维意识过来,想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几个女生欢呼起来,各自击掌,拿起自己的背包。临走之前,谢雅怡拍着江维的肩,一脸凝重:“那就拜托你啦,你真是好人啊,人长得漂亮,画画又好,心地也很善良。”
“等等,你们要走?”她突然意识到不对。
“哎呀,我们在这里也是多余的,影响到你就不好了。我们相信你一个人就可以搞定的啦。”谢雅怡说完,丢下江维一个人,留下一句“拜拜”,急急地抓起自己的包,喊着“等我一下啦”便追了上去。
迅速空下来的教室,以及一同消失在自己视野里的,被她们挽着手不曾回头看一眼的赵萌凡。
远处传来女生们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就知道小凡你出马肯定搞定!”
好像是被当头泼了瓢冷水,直到冷得直打哆嗦,也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江维根本就想直接走人,反正本来就不关自己的事,老师怪罪下来也轮不到自己挨骂。可是这些只不过是那一瞬间的冲动,最后又忍了回去。
为什么总是要我来帮你收拾残局?为什么我要帮你收拾残局?
都是你自己瞎积极,做不了偏要逞强,到头来又是我帮你做着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又空洞又空虚的孤独感,一瞬间又无可奈何地回到了自己身边,又好像始终都围绕在身旁,从未离开过。
一瞬间重新破土而出的恼怒,终于在心脏中伸展开柔软的藤蔓与枝条,爬满了江维的整颗心脏。
江维垂下眼睑,过了一会儿,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三角板。
没办法了,只能做下去。
女生扶着三角板,握着粉笔对上去,却画歪了。擦掉重新来,还是画歪了。反反复复地画了几次,却始终没有画好。江维扶正了三角板,捏着粉笔重新描上去。
光线中浅浅浮动的尘埃,还有那一瞬间干涩的心痛的感觉。
没注意看时间,等走廊上响起本不该有的脚步声时,江维才发现自己从早上九点画到了下午一点。没有办法,毕竟是一个人,只完成了三分之一左右。如果完成不了,明天就会看到老师大发雷霆的脸。
又饿又累。
也许是其他班的同学,或者是她们回来了,不过后者的可能性不会大到哪里去。脚步声越来越接近,最后在门口停下来。江维下意识地停住手中的动作向门外望去。
站在门边的少年身影被光线剪成薄薄的一片剪影,在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彼此都微微怔了一下。
“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江维接过男生递过来的一个面包,“都丢给我一个人做。”
御新冶弓着背在课桌抽屉里乱翻腾,书本在抽屉里乱撞,发出激烈的声响。
“要不是我作业落在教室里,又正好在外面买了点吃的,我估计你也不打算出去吃东西。”
“可能吧。”江维咬了口面包,又接过男生递过来的奶茶。
御新冶直起腰来,“你就是逞强,不愿意做就拒绝啊,根本就不关你的事。出去吃个东西会死啊?她们分明是在耍你,你看不出来啊?”
江维沉默下来。
她知道。其实她全部都知道。
那点小心机和小把戏,江维怎么会看不出来?就好比班门弄斧,这点女生之间的钩心斗角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只是不愿意承认,自欺欺人罢了。
某个女生或者某几个女生,只是突然之间的某个念头或者是突发奇想,便一时起意,联合作弄或者是孤立另一个女生。这都是平常不过的事,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让她心寒的,只是帮助她们一起作弄自己的居然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总是要帮她收拾残局。
御新冶整了整书,站起身来,原本笼罩在江维身上的阴影骤然变小,像是打算离开。
“你要走?”江维紧跟着问了一句。奶茶是冰的,搁在手里,冷冷地往手心渗透进寒意。
“不是。”他把书搁在课桌上,“你一个人可以做得完吗?”
“什么?”
“我是说……”御新冶转回身来,捡起江维搁在地上的三角板,“我留下来帮你。明天不是就要检查了吗?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
两个人、四只手,的确要比一个人快许多。
分配好了任务,江维继续画画,御新冶帮她做一些擦黑板、画边框、洗抹布、扶尺子、打水的杂工。男生做事总是要比女生快,力气也要比女生大上许多。
“我说,没想到做黑板报那么累。”御新冶拎着水桶出现在门边,颀长的影子投到地板上,与光线融成一片。
“肩膀要断了啊啊啊!”
“是啊,你们还总推给女生做。”江维握着三角板往后退了几步,看看效果,“还差一点……也快好了,只有两个人而已,做成这样已经很棒了。”
长长的一方黑板,镶嵌在墙上。图案不多,主要是文字主打,每个板块划分得整整齐齐,让人有一目清新的感觉。
“刚才我出去打水的时候看了一下其他班的,有个班是用颜料画的。”御新冶将水桶搁到椅子上,拉过另一张椅子,整个人要死不活地趴上去,“蛮好看的,颜色很鲜艳。”
“太浪费了。”江维将被汗水打湿的小缕头发捋到耳后,“而且以后擦黑板的时候还有天气潮湿时更麻烦……你想想。”
男生偏着头仔细想了一下无数人拿着抹布用力擦黑板和天气潮湿时黑板上的颜料被流下来的水洗融的情景,哈哈大笑起来。
江维正想随着他一起笑,手指突然哆嗦了两下,接着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抽筋了!
江维赶紧屈起手指,偷偷摸摸地不想被御新冶看见。
“你在干吗?”因为太过疼痛而从皱着的眉间流露出来的异样还是被御新冶注意到了,目光紧跟着移过来,“你手怎么了?”
“没事,有点抽筋而已。”还在逞强。
“我看看。”他说着伸过手来。江维条件反射般缩回手去,引来他莫名其妙的目光:“干吗缩回去?”
“干……干什么!”江维不自在地看向男生,对于他这种自然而然的亲昵举动有点反感。
但是她看到了,御新冶的表情和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暧昧情绪,只是特别平常的关切的表情,自然而然的那种。
“不是抽筋吗?伸出手来我看看啊,你难道不痛吗?”
不用了吧?虽然这样想着,但江维还是磨磨蹭蹭地伸出手去,御新冶一下子捉住了她的手。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滚烫的体温让江维吓了一跳,差点甩开他的手:“干什么?”
“你的手怎么那么冷?”御新冶没在意,不由分说地掰开她的手指,滚烫的手掌包裹住江维细长的手指,没有因为她无意识的挣扎而放开。
“大……大概是在水桶里泡久了。”手指哆嗦了一下,尴尬得不敢抽出来,只能僵硬地任由他握着。
脸要烧起来了。
御新冶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没发现她的异样,将她的手指一根根伸展开,反复揉着江维冰冷僵硬的手:“别和她们玩了。”
“啊?”没反应过来。
“我说……”御新冶低着头继续帮她揉着手指,没有抬头看她,继续说了下去,“你又不傻,明明看得出来,为什么不拒绝?”
“……”他看出来了?
“我就说你犟,拒绝一下又怎样啊?本来就不关你的事情。”
“……”
“没见过你这么偏执的人,所谓的偏执狂说的就是你吧?”
“……”所谓的啰唆鬼就是你吧。
他还说了些什么,江维没注意听。她看着低着头的御新冶,男生的头发在发白的光线中亮得耀眼。他垂着眼睑,因为个子高而不得不弓着背坐在椅子上,还在继续帮她揉着手指。
突然冒出来心痛的感觉。
江维突然想起小时候,爸妈还没有离婚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只小狗,当时年纪小,因为性格孤僻,基本没有什么朋友,所以终日与小狗相伴。那时小女生真的非常疼爱小狗,小狗也很喜欢她。可是后来小狗因为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死掉了,江维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提着小狗的尸体走远,眼泪一直流进了嘴巴里。
那天晚上家里的餐桌上出现了一锅炖得很香的肉,父亲还打了电话叫朋友一起来吃。当时江维就站在旁边看着那一锅还翻滚着白色泡沫的汤,她知道那是那只小狗的肉。
那天晚上她没吃饭,只顾着招待朋友的爸爸妈妈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指甲用力掐进手心里,眼泪一直流下来,在下巴聚成小水滴。当时的那种心痛,在很多年以后的今天被重新翻出来,整颗心脏都剧烈地收缩着。
现在还可以回忆起来那因为失去朋友而绝望的心痛。
“还疼吗?”
江维回过神来,之前那种剧烈的抽搐感已经消失了,手心逐渐升回了暖意。
“啊,不疼了。”
心痛而已,可是他看得到吗?
“那换另一只手吧。”御新冶说着又要伸过手来。
“那个……”这回江维没有抽回手,只是盯着他的发梢在光下变成发亮的白色。
“什么?”他没抬头,很自然地牵过江维的另一只手,已经是很熟练地掰开她屈着的手指,吞咽了口口水。
还带着御新冶的体温的、已经回到原本温度的那只手悄悄地蜷缩起来,手指紧紧团在一起。
“你经常……”顿了顿,“不……是对每个女生都这样吗?”
御新冶猛地抬起头来,握着江维的手的那只手也骤然一紧,几乎要捏碎江维的那只手。江维背脊一僵,视线和御新冶的目光在空中相碰。
江维的心里几乎要泛起柔软的酸涩。
你对每个女生都这样吗?
用暧昧的目光看着她们,用你的温柔、你的体贴、你的潇洒给予她们置入梦境般的幻觉。你当那是浓郁而甜蜜的桂花香味,即使迟早会凋谢,依旧会在那些女孩子的心中、身边留下挥之不去的余香。
你可以在她们手足无措的时候出现,然后随意走过去,像光一样出现。然后用滚烫的手握住她们冰冷的手,温暖她们早该凉透的心。而你做这些事的原因,不是因为谁在你心中是特殊的,或者也可以说是每个人在你心中都是特殊的。
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