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想起要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我还是咬咬牙，收拾了行李。
我走出好远，还听见柳正在我身后喊：‘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啊！要是不行了，你就回来找我，我不会怪你的！’
他的声音，那么真诚，那么亲切。他的声音，那么远，又那么近。可是，我没有回头。
我心里叨念着：柳正，我对不起你，今后我一定会报答你！
这样叨念着，泪水马上就涌了出来。任泪水在脸上流，我也不用手去擦。我不愿意让柳正从背后看出我在流泪……我想，天地这么宽，我又有了手艺，不怕闯不出来。我太年轻，我也太幼稚。
无情的现实，一次又一次撕碎我多情的梦。在这繁华而陌生的都市里，我沿着红砖马路走啊走，走进一家又一家发廊，可那些该死的老板，根本不问我理发手艺如何，只是一个劲儿地盯住我上下看，问我还会干什么？在一个暴雨连天的傍晚，我被一个长着满验大胡子的老板请进发庳。他说他同意收留我，也答应让我只干理发。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却突然反锁屋门，扑上来一把搂住我……正在我身处绝境的时候，‘嘭’的一声，门从外面被猛地踹开，一个浑身淋得透湿的人冲了进来，大吼一声：‘别欺侮人！’大胡子吓了一跳，忙松开手。我抬银一看，正是柳正！
看着他一身淋得落汤鸡似的，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这才明白，几天来，他一直在暗中跟随我，保护我！柳正说：‘叫你多加小心！你看你！’说完，就扭头走了。
我愣在那儿，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溶进滂沱大雨中……第二天一早，我敲开了他的门。我说：‘我愿意……’就这样……”
花儿讲到这儿，讲不下去了，眼泪再一次掉下来。我端了一杯水递给她。
停了好一会儿，我说：“你走上这条路，就不害怕？就没想到早晚有一天会被抓起来？”
“想过，也害怕过。我对柳正说，出了事怎么办？柳正说出不了事。还说，万一出了事……”说到这儿，花儿又不说了。我追问道：“柳正说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花儿不回答。我再次追问道：“柳正说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不料，花儿却所问非所答：“……柳正不是坏人，你别逼他。我走错了路，不能怨他，全怨我自己……”
“我没有怨柳正，我也不会逼他。他自己做了什么事，早晚都会讲清楚。我只想问你，柳正为什么对你说，万一出事也不怕？万一出了事，他有什么办法？”
“……他说，万一出了事，让我什么也别说，让我等着，他能把我保出来。因为……”
我接过花儿的话茬，突然提高了声音：“因为他认识公安局的人！对吗？”花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紧盯住花儿的眼睛，让她躲闪不开：“是不是西街派出所的？”终于，花儿点头了。
这就是说，西街派出所的人对花儿的卖淫行为“不是不知道”。
我把桌上的卷宗拿起来，放进抽屉里，借以缓和自己难以平静的激愤。
“花儿，你今天讲得很好！有些情况，我们早已掌握。现在由你说出来了，更证实了你有决心跟错误的过去一刀两断。你有你的具体情况，你同样也是一个受害者。有很多发生在你身边的事情，你可能还不完全了解。你有什么疑问，也可以问我，我能回答你的，就尽量回答你。现在，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在你接触的男人中，有没有人后来又找过你？”
花儿点点头。
“那么，在回来找你的人中，除了说你好的，还有没有说你坏的？比如说，说你是骗子，骗了他什么的……”
花儿欲言又止。“没关系，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说吧！你要求保密的，我们一定替你保密。”
“……我没骗过谁……那个价钱……也都是事先讲好的，都是完了事再给的钱……”
“是啊，我也相信你不会骗人。可是，到底有没有人说你骗过他呢？”
“……有。”
花儿这样说着，又补充道：“可我觉得他们讲的都是假话，他们讲这些假话吓唬我，无非是想白占我的便宜……”
花儿的话里大有文章！
我却装作并不感兴趣，漫不经心、平平淡淡地问：“他们都说了什么话呢？”
“有一次，我上街买东西，碰到了一个来过发廊的臭男人。他看四周没人注意他，走过来突然对我说，你骗了我！听他这么说，把我吓了一跳。我说，我骗你什么了？他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说我不清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他就急了，说，你真的不清楚？我说，真的不清楚。他说，好，我告诉你……”
“他告诉你什么了？”
想不到，花儿的回答，出乎我意料之外，让我大吃一惊！
“他告诉我，那一回他在发廊完了事，刚走出不太远，就被西街派出所的便衣给抓着了。问他到发廊里干了什么？他开始不说，认为没证据。结果派出所就要通知他的单位来领人，还说要通知他的家属。他怕出丑，就全说了。结果要罚他5000元钱，他一看不交不行，只好交了。交了钱，就没事了……”
我盾头一皱：“这样的事，你碰过几回？”
花儿答：“三、四回吧。他们也都说是被抓住过，被罚过5000元钱，交了钱就没事了。出来以后他们也不敢吭声。我听了，心里还挺奇怪呢，这帮臭男人怎么都编出同样的瞎话来吓唬我呢？”
“你觉得他们都是在编瞎话吗？”
“是，我想，如果真照他们说的那样，我不早就该被派出所抓走了吗？哪儿还能等到今天啊……”
“但你不觉得那么多人都对你说同样的瞎话，是不是也有点太巧了？”
“是啊，是有点巧……”不是巧，而是西街派出所里有人与柳正勾结起来，利用红海棠发廊设下了一个圈钱的黑套！
看来，事情的内幕比我预想的要严重得多！不幸的花儿，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我让花儿先下去，准备立即着手起草报告，请示局领导，抓紧追查柳正的下落并同时对西街派出所展开调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花儿临走时，一双眼硝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问。
“……要说的全说了，不怨别人，全怨我自己！我……我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吧！”
花儿到底没有说。她不说，我也知道她想请求什么。我冲她点点头，在心里答应了她。
我的请示调查西街派出所的报告交到了王副局长手里。第二天一早刚上班，我就接到了王副局长的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我问，局里批准了吗？他说批准了。想不到批得这么快，出乎我意料，又使我振奋。我急忙赶到局长办公室，却不料，王副局长一脸严肃地说：“经研究，局里派你立即随涉枪专案组前往南昌，突审昨晚抓捕到的第二号嫌疑人。务求突破，以利再战！”
我一下子愣住了：“那我手上的案子……”王副局长立即沉下脸：“哪个轻，哪个重，你都分不出来啦？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涉枪案是挂牌大案，现在任务重，时间紧，关键时刻你是最佳人选！至于你手上的这个案子，由局里另外安排人办，你就放心去吧，祝你马到成功！记住，除恶务尽！”
我回答：“我手里的这个案子也应该除恶务尽。这个案子我可以移交，但我不会放下！”
一个多月后，当我随专案组转战三省两市，最终胜利完成任务返回京城里时，我首先绕道来到红海棠发廊。
远远的，我看到被查封的发廊又开张了，隔着带花纹的玻璃，我看见一个姑娘正在给人理发。那不是花儿吗？
我急步上前，推门一看，理发的不是花儿，而是一个像花儿一样漂亮年轻的姑娘。她阳光灿烂地冲我一笑：“您理发吗？”
“噢，噢，不……你们柳老板在吗？”
“我们老板不姓柳！”
我愣了一下，退出来。
回到局里，我马上打听到这样的消息：花儿被遣送回原籍处理了！
至于我的请示报告，局领导在上面批了这样一行字：一个卖淫女的话能信吗？
我找到负责遣送工作的老王头打听花儿的下落，老王头说：“你走的第二天，领导就指示把她遣送回原籍，交当地公安机关处理。唉，这孩子……唉，可惜啦！年纪轻轻的，人长得像一朵花儿。现在，说什么都晚喽！”老王头的话里透着不祥，我忙问：“她怎么了？”
“趁看守人员不注意，她在半路上跳火车寻死，正赶上对面来车，活活把她碾成了肉泥！”我说不出话来。
老王头的嘴还在动，还在跟我说着什名。可我却一点也听不见了。
眼前的老王头化成一片模糊的影子，溶入云雾迷蒙的远天。
依稀，从那云雾迷蒙的深处，传来花儿年轻的声音：“……我只有一个请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