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从医学院毕业后，没能在城里的大医院找到工作，他只好回到乡下，临时在父亲的小诊所里帮忙。
没想到，这一干就是八年。王鹏毕竟是科班出身，比父亲这种只在卫校培训过几个月的赤脚医生水平高多了，加上他肯钻研、善琢磨，不仅治疗头疼脑热、感冒发烧之类的常见病不在话下，对一些疼疑难杂症的诊治也渐有感觉。八年间，经他之手，治好了很多多年来四处求医问药、深受疾病困扰的乡亲，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连上百里外的难症病人都慕名赶来找他治疗。
去年，王鹏的父亲身体不适，一个人偷偷去大医院做了检查，确诊患上了直肠癌。这个贫穷的乡下医生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许及时动手术还有多活几年的希望，但当他听医生说需要先交两万元的住院押金后，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医院。他临死时，给儿子留下一句话：清白做人，仁心行医。
安葬父亲时，几乎全村的乡亲们都来了，送葬队伍绵延数里地。说到王大夫是因为没钱治疗才这么早就去世时，许多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什么时候，咱们穷人能治得起病就好了！”
随着王鹏的名气越来越大，好事也找上门来。有一天，市第二医院的赵院长专程来找王鹏，请他到医院去施展才华。
王鹏喜出望外。要知道，去城里大医院工作，可一直是他的梦想。因为怕在乡下有所牵绊，尽管早过了婚配年龄，这几年也时常有多情的村姑对他表达爱慕之意，可他不为所动，一心将来到城里去找个有共同语言的爱人。
就这样，王鹏成了第二医的一名外科大夫。
一 十块大夫
上班第一天，王鹏就成为了医院的新闻人物。
他接诊的第一个病人是一个发热患者。病人进来后，见王鹏过于年轻，犹豫了一下，才在他面前坐下来，诉说病况：“大夫，我浑身疼，恶心、发晕。”
王鹏给他测了一下体温，细细问询一番后，说：“没事，不过是感冒了，吃点药就好了。”
病人说：“可我吃了好几天了，还不好。要不要输液啊？”
王鹏说没有必要，他问了一下病人所吃药品的名字，问清都是遵医嘱吃药后，就说：“家里还有吗？有的话回去继续吃。”
病人却说那些药都不管用，坚持让他另外开些药。王鹏就提笔给他开了两种药，说你回去按时吃药，过两天肯定就好了。
病人道过谢后，就离开了。王鹏继续接诊，又看了两个病人，忽听重重的脚步声，却是刚才那个发热患者沉着脸急匆匆回来了，他进门就嚷嚷：“我说大夫，你给我开的什么破药啊？”
王鹏一怔：“怎么了？”
病人把药往桌子上一拍，不满地道：“怎么一共才八块钱？上百块钱的都不管用，这破药肯定不行。”
王鹏哭笑不得，几年的乡村医生经历，他早已养成了开便宜药的习惯，药价这么贵，乡亲们得了病一般能抗就抗能拖就拖，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去花钱买药啊？所以，他跟自己的父亲一样，总是为大家开一些价格相对很便宜的药。这嫌药价低的病人，他今天还是头一次遇到。他忙解释说：“这位师傅，药效跟价钱可没什么必然的联系，对症就是好药。这两种药我经常开，疗效没问题，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吃这两种药，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病人看着他，依旧半信半疑，“你……你能保证？算了，我看你还是另开几种药吧。”
王鹏只好说：“真不好意思，我刚来，别的药品价格、性能什么的我还不太了解，不能随便开给你。这样吧，既然你不相信我，麻烦您找一下别的大夫吧。”
这个病人犹豫了一下，说：“那我相信你一次，好不了的话，哼，我再来找你。”
病人出去后，王鹏正想给下一个病人看病，又冲进来一个女病人，刚进门就咋呼：“我说医生，你是不是以为我买不起药？你这都开得什么药啊？真是笑话，十块钱就能看好病，可能吗？”
得，又来一位嫌药便宜的病人。
王鹏又是一番解释，这病人却不听，趾高气扬：“你开这些药是乡下人吃的，我才不吃呢，马上给我换药，换最好的！”
没办法，王鹏只得请她换了医生，另开了一张处方。这病人拿了处方后还不走，过来教训王鹏：“我说大夫，你看看人家怎么开的药，像你开的那些廉价药，谁敢让你治病啊？你呀，跟人学着点吧，别把病人都当穷人。”
王鹏看了看这张写的满满当当的处方，不仅暗暗摇头，不说有的药品他根本就没听说过，单说那数量，足够病人吃半年的。也就是普通感冒，至于半年都好不了吗？
这两个病人这么一闹，不但本来等候在一旁的一个病人立马对王鹏的医术产生怀疑，转而去找别的专家，而且风一样，消息很快传到了别的科室。
过了一会儿，王鹏去上卫生间。隔壁牙科的刘一飞也跟着他进了卫生间。两人曾是大学同学，刘一飞笑道：“王鹏，你行啊，一来就出大名了，知不知道，现在你都有外号了。”
王鹏问：“什么外号？”
刘一飞哈哈大笑：“‘王十块’啊，哈哈，现在都传开了，你开的处方没有超过十块的。”
王鹏奇怪道：“这有什么可笑的？你是医生，总不会你也认为价格高疗效就高吧？”
刘一飞道：“王鹏，这可是市第二医院，不是你们乡下的小诊所，到这里看病的有钱人多，你不能拿出乡下那一套对付他们。我还听说，刚才你还吓跑了两个病人是不是？你啊，还得学着点。我跟你说，开处方可是一门学问。”
王鹏问：“什么学问？”
刘一飞看着他，见他不像是装的，连连摇头：“王鹏啊王鹏，你在乡下呆了这几年，人也呆傻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现在医生都有开方费，不仅能从开的药品里面提成，各项检查也有提成，像你这样，不用做什么b超、ct就把病给断了，开的又是最便宜的药，你哪里能赚到什么钱啊？”
“不是有工资吗？”
刘一飞还想深入再说，这时候，有人进了卫生间。刘一飞便拍拍王鹏的肩膀，低声说：“好了，反正学问大着呢，以后慢慢再教你。其实，也不用我操心，你们丁主任肯定会亲自教你的。”
从卫生间出来，王鹏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其实，医生开方费的事情他也多少听说过，总以为这种违反规定的事情不过是个别医院的勾当，没想到本院也有这种规定。
转过弯，他一抬头，老远就看到诊室门口围了不少人。有个病人看到他，兴奋地说：“十块大夫回来了！”
王鹏心中一紧，没想到病人也知道自己的外号了，围了这么多人，都是跑来看稀罕的吧？他不由脚步放慢，脸都涨红了。
众人让开一条道，让他进去。王鹏进门后，愣了：自己的诊桌旁，病人已排起了长队。
难道这都是来找自己看病的病人？王鹏疑惑地坐下，见人实在太多，就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是头一天上班，开不出什么好药，都是些普通药品，你们谁如果需要别的药，可以去找别的大夫。”
没有人离开。队伍中的一个衣着朴素的老汉道：“大夫，我们就是听说你看病便宜才挂你的号的。”
二 桃花运
转眼，几天就过去了。这天傍晚下班时，外科主任老丁走进来，对他说：“小王，快收拾一下跟我走，今晚大家有个聚会，算是你的欢迎宴会。”
聚会地点在东方大酒店的玫瑰厅。王鹏和丁主任赶到的时候，科里的同事已经到齐了，另外，?褂幸桓瞿昵崞恋墓媚铮薰庹杖恕６≈魅谓樯芩担骸罢馕幻琅谴罂狄┢饭镜恼庞裱嗑怼！?
“张玉燕？”王鹏顿时愣了了，这才仔细看了姑娘一眼，果然，此人竟然还真是他的大学同班同学张雨燕。可是，跟以前比，她变化太大了，以前清纯朴实，如今成熟美艳，如果丁主任不提名字，乍一看他还真的认不出来。
张玉燕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笑道：“怎么，不认识了？”她把手伸到王鹏面前，“王大夫，久仰大名，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王鹏脸一红，蜻蜓点水一样握了一下对方柔若无骨的小手，赶紧松开，“也请你多关照。”
张玉燕从包里拿出一张香喷喷的名片，递给王鹏，低声说：“王大夫，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的电话对你二十四小时开机。”
王鹏大窘，目光哪里还敢与她对视，心虚地扫了周围的同事一样，赶紧低下头去。幸亏没人注意到他，也不知是因为没听到，还是对这一套司空见惯了。
张玉燕殷勤地拉开椅子，请王鹏坐下，然后她坐在了王鹏的身边，环视众人：“我坐在帅哥身边，大伙儿没意见吧？”
众人起哄：“有意见也没办法啊，你们一个未嫁，一个没娶，郎才女貌，干柴烈火……”
张玉燕起身作势要打，嘴里娇嗔：“你找死呀……”几个人闹成一片。
王鹏颇为尴尬，不由想起当初自己跟她一起上学的光景，当时他俩同是一个学习小组，互有好感，可惜他一直没有勇气表白，等到有勇气了，却毕业了。后来听说她进了家乡一所县医院，而自己因为没找到工作，羞于跟她联系，就断了联络。万没想到，今天竟在这里见面了。
他反复看着张玉燕的名片：大康药品公司销售经理。原来她不做医生，而是做药了，当了医药代表。他心里有许多话想要问她，听同事们刚才“一个未嫁一个未娶”这句话，好像她仍是单身，她为什么还没有结婚呢？
此时，丁主任端起酒杯，说“好了，咱们开始吧。我先来，今天这顿酒是张经理做东，这第一杯酒，我借花献佛，代表全科同事，欢迎小王加入到我们这个集体……”
酒宴热热闹闹地开始了。王鹏酒量不大，但第一次和大家喝酒，不好拒绝，勉强喝了几杯后，就有些醉了，后面发生的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王鹏发现自己躺在宾馆的房间里，另一张床上，竟躺着一个女人。王鹏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张玉燕。他这才恍惚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暗怪自己自制力太差，怎么能喝了那么多酒，也不知做没做失态的事情。他一面懊悔，一面蹑手蹑脚地起床。还好，内衣好端端地穿在身上，大概没出什么事吧。
正在手忙脚乱地穿衣，对面床上的张玉燕翻了个身，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笑盈盈地看着王鹏，“醒了？”
王鹏眼一花，只看到白花花一片（其实，人家穿着内衣），一慌，忙背过身去，嗫嚅说：“对不起，昨晚我……”
张玉燕道：“也没什么，我见你喝多回不去了，我住的也远，就干脆在宾馆开了一个房间。对了，你昨晚醉得可真厉害，抱着人家……嘻嘻……”
王鹏听她笑得奇怪，不由面红耳赤，吭吭哧哧地道：“对不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没、没冒犯你吧。”
张玉燕收起笑容，严肃地问：“你说呢？”
王鹏的心顿时沉下去，汗流浃背，“我……”
张玉燕得意地笑起来：“骗你的，很遗憾，没有！你醉得就跟死猪似的。”
王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玉燕，谢谢你啊。”
张玉燕哼了一声，“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昨晚你吐了我一身，衣服还在卫生间晾着呢，你说怎么办吧？”
王鹏挠挠头：“你说怎么办？要不，我赔偿你怎么样？”
“那倒不必，你只需要……”张玉燕盯着他，欲言又止。
王鹏问：“需要我怎样？你尽管说。”
张玉燕说：“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也知道，我是做药的，希望你以后开方的时候，用我们公司的药。你放心，我给你回扣。”
王鹏一怔，原来她目的在此，“只要你们公司的药品质量好、价格便宜，当然没问题。不过，回扣我绝对是不会要的。”
张玉燕伸手拿过坤包，从里面里取出一份资料，递给王鹏，说：“这上面是我们公司在你们医院的药品名单和价格，后面括号里标的是回扣的数目，你看一下。”
王鹏拿过来扫了一眼，为难地道：“这价格也太高了，恐怕……”
张玉燕打断他，指点着清单，说：“可回扣也高啊。我跟你实话实说，像这种针剂，你们医院的零售价是38元，我们的批发价钱26元，可去掉你们的回扣，实际上我们公司只能剩下6块钱”
王鹏吃了一惊，难道有二十多元钱的回扣？他狐疑地问：“这上面不是标着给医生得回扣是6元吗？怎么会这么多回扣啊？”
张玉燕“扑哧“乐了，道：“你呀，看来还真是菜鸟，你以为我只给你们开方的医生回扣吗？你也不想想，一支药能打进你们医院，需经过多少关口？上至医院各级领导，下到收费处的电脑统计员，都要有一份的。”
王鹏悚然心惊，“你是说，医院的领导和我那些同事都在拿回扣？”
张玉燕撇撇嘴，不屑回答。王鹏这才知道，6元钱的药到了病人手里，药价为什么那么高了。他沉默片刻，才说：“对不起，我恐怕得让你失望了，我不能昧着良心给病人开药。”
张玉燕嘲弄地轻笑：“王鹏，你还要做?愕摹榇蠓颉。克凳翟诨埃艺嫘呐宸阏庋恼嫘奈∪俗畔氲囊缴还阏庋囊缴衷诟旧娌幌氯ィ恍盼腋愦蚋龆模愠僭缁岣谋涞摹！?
王鹏却自信地说：“我决不会改变自己的。”
衣服穿好后，王鹏突然感觉到口袋里多了一样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个信封，里面一沓百元大钞，大概四五千元的样子。王鹏看看张玉燕：“是不是你放的？”
张玉燕笑道：“这是一点见面礼，以后请你多关照。”
王鹏烫手似的将信封扔到她床上，说：“对不起，上班时间快到了，我走了。”逃一样地离开了宾馆。
他来到医院，刚换好衣服，丁主任就进来了。
三 活广告
没来医院之前，王鹏就听说过丁主任的大名。丁主任是本市的医学权威之一，医术超群，医德出众，为了抢救病人，他曾数次晕倒在手术台前，事迹感人肺腑。王鹏心中，一直把丁主任当成自己的偶像。
丁主任笑咪咪的，意味深长地问：“小王，昨晚怎么样？难忘吧？”
王鹏脸一红，心中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昨晚跟玉燕睡在了宾馆，虽然并没发生什么事，但仍有些不自然。他正不知如何回答，丁主任拍拍他的肩膀，一付了然于胸的神情，哈哈笑着，“哈哈，小王，好好干吧，张经理这人很讲信用的，她公司的几种药质量还不错。”
王鹏一愣，“丁主任，你的意思是……”
丁主任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开高价药，我也非常欣赏你这一点。但这儿跟乡下不同，病人的身份各种各样，有的人就喜欢吃贵药、好药。所以咱们当医生的，要学会随机应变，满足不同病人的不同需要。”
王鹏争辩说：“可是丁主任，我觉得有些新药虽然贵，可药效并不一定赶得上以前那些便宜的老药，而且，我对老药的药性比较熟悉，用起来把握大一些。”
丁主任道：“新药多用几次药性也就熟悉了么。”他沉吟一下，说，“小王，当医生当然要为病人考虑，但也不能不为自己考虑啊。好了，医院的有些规定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简单跟你说一下。其实也不复杂，就是医生的个人收入跟门诊收入挂钩，像各种化验、仪器检查等等，开方医生都有一定的提成。一句话，你为医院创造的效益越高，收入也就越高。你明白吧？”
王鹏不相信地看着丁主任，揣摩道：“丁主任，你……是让我开大处方吧？”
丁主任面色一板：“我可没这么说，我是从对病人负责的角度来提醒你的，我了解了一下，这几天你看了几十个病人，怎么只让五个病人做了b超检查？我跟你说，你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经验，要借助于仪器检查，才有助于确诊，减少误诊和医疗事故的发生。否则，耽误了病人病情你的责任可就大了。有很多优秀的医生，就是因为一次医疗事故就耽误了前程，你可要注意啊。”
王鹏觉着丁主任说的很在理，也是在为自己着想，信服地说：“是，丁主任，没有把握诊断的病症，我一定会让病人去做检查的。”
正说着，今天的第一个病人进门了，他看着两人，小心地问：“请问，你们位是‘十块大夫’？”
王鹏说：“我是。”
病人高兴地说：“太好了，我是特意来找你看病的。”
王鹏心中一热，忙招呼他坐下，认真为他诊断起来。
丁主任暗暗摇摇头，出去了。
这一天的病人比前几天还要多，很多人是慕名而来。除了病人，还有好几个推销药品的医药代表来找王鹏。尽管医院大门口竖着‘医药代表谢绝入内’的牌子，但人家脸上又没刻着“医药代表”四个字，进出自如，过江之鲫般在各科室里串来串去，而王鹏这样新来的医生更是他们重点进攻的对象。对付他们，王鹏只两个字：出去！
王鹏不胜其烦，干脆在门口也贴上：医药代表止步！
丁主任过来找王鹏，本来还想说什么，看到门上那几个字后，冷着脸，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王鹏的名气越来越大。一方面，在医药代表们眼里，他是这个医院里最难啃的骨头，没人再徒劳地打他的主意。另一方面，王鹏也成了同事们眼中的另类，人人敬而远之，谈起他来，许多人面带不屑——那个傻冒啊。
不过，在患者眼里，他成了这个医院最可信赖的医生。有个在其他医院被诊断成肺炎、被要求住院治疗的咳嗽患者，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来找他复诊，结果只花了二十多块钱，病就好了。病人感激之下，特意为王鹏送来了锦旗，上书四个字：平民大夫。赵院长得知此事后，请来了记者，拿这事做开了文章。顿时，“第二医院医德医风建设卓有成效”的新闻满天飞。结果，第二医院的声誉鹊起，前来求医问药的患者骤增，挂号处每天都排着长队，住院部床位使用率直线上升。医院的领导们个个眉开眼笑，但也有例外，这个人就是丁主任。
由于王鹏开的都是最便宜的药，加上不到必须，他又一般不让病人花钱去做各种检查，科里的收入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大大下降。而且许多病人慕名去找他看病，其他医生的病人相对就少了，收入也就锐减，大家都对王鹏有怨气，纷纷找丁主任诉苦。丁主任就满?估紊У厝フ艺栽撼ぃ嫡庋氯ノ颐强凭屯瓴怀扇挝窳恕?
还是赵院长有大局观，他说，虽然你们科的收入减少，但其他科室因为病人增多，收入提高了很多，咱们医院的经营情况也是越来越好，所以说有王鹏这块活广告，对医院还是利大于弊。
有赵院长的支持，王鹏干劲更大了，但是，不久后，他遇到了一个麻烦。
四 阴谋与爱情
这天，他正忙着，一抬头，看到了张玉燕。
自上次分手后，王鹏经常想起她，也想打电话给她，但一想到她是医药代表，见面后肯定又要让自己用她的药，就退缩了。此时突然见到她，心中一喜后，马上警惕起来：她不会是又来推销药吧？
张玉燕却把一份病历放到他面前，冷冷地说：“你门上的字条我看到了，你放心，我不是来推销药品的，我是来看病的。”
王鹏关心地问：“你病了？怎么了？”
张玉燕手捂着腹部：“最近我这里总是疼，你给检查一下吧。”
王鹏见她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就让她到里屋躺下，仔细诊断起来。完了，他说：“没事，是胆囊发炎，我给你开点消炎药，吃了就好了。”
他回到桌前，提笔刚要写，张玉燕却道：“别的药我不放心，你给我开这几种吧。”接着，飞快地报出几种药名，无一例外，都是她公司的药品。
王鹏放下笔，皱眉道：“雨燕，这些药你自己就有，何必找我开呢？我不开。”
张玉燕蛮横地说：“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跟你说，这些药又不是假冒伪劣药品，你不开不行，你不开我找你们领导告你，说你不尊重病人。”
王鹏哭笑不得，“雨燕，你是不是钱多的花不了，干么非花这冤枉钱？”
张玉燕振振有词：“什么叫冤枉钱，告诉你，我们的药品是正规产品，我身为医药代表，病了连自己公司的产品都不用，以后让别人还怎么相信我们？”
王鹏不由无言以对，一赌气，他拿起笔说：“好吧，你说，我开，你想开多少给我开多少！”
张玉燕狡黠地一笑，“这就对了，就刚才我说的那些，每一样给半个月的用量。”
王鹏气恼地道：“用不了那么多，三天的量就足够了。”
张玉燕一瞪眼：“我高兴啊，剩下的留着以后再用不行啊？”
王鹏不再多说，刷刷刷写完，心里暗暗估算了一下，没有五百块下不来，他把处方交给张玉燕，“好了，交钱拿药去吧。”
张玉燕接过单子，展颜笑道：“谢谢王大夫，你终于用我们公司的药了。这单子我可要好好保存。”
王鹏一怔：“你保存单子干什么？”
张玉燕得意洋洋，凑近王鹏耳边：“这就是你开大处方的证据，过几天我再给你专门办个银行卡，把你的回扣打进去，到时候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原来是阴谋，王鹏又气又急，伸手就要去夺处方单。张玉燕眼疾手快，立马藏在了身后，“你想要回去也容易，中午下班以后，我等你的电话。”说完，扬长而去。
没办法，中午下班后，王鹏只得打了一个电话给张玉燕，张玉燕约他到医院门口的咖啡听见面。他赶到时，张玉燕已经等在那儿，正微笑着看着他。
王鹏就觉眼前一亮，面前的张玉燕素装淡抹，淡雅清纯，另有一番动人之处。等王鹏坐下后，她就把那张处方单推到王鹏面前，淡淡地说：“还给你，其实我只是想约你出来，想跟你聊聊。”
王鹏心中一热，明白了她的用心，冲动之下，伸手握住对方的手，“雨燕，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张玉燕的手抖了一下，任由他握着，突然，两颗泪珠自眼中滑落，苦涩地一笑，道：“怎么说呢，表面上我也许很风光，可是心里……王鹏，我真的不愿意提起过去那些事。”
王鹏心中酸酸的，不用问，这些年对方肯定吃了不少的苦。
张玉燕拿起咖啡，轻轻啜了一口，幽幽地说：“有时候，我觉得生活真的比这咖啡都要苦许多。”
接下来，张玉燕就说了她的经历：她毕业后，在家乡的县医院里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开始，她也想当一名称职的医生，但事与愿违，她进医院不久，医院里就出了一次医疗事故，因为一名医生的失误，致使一名病人在手术中死亡。在调查中，所有医生隐瞒事故真相，使这次责任事故变成了意外事故，无辜的病人就这么白白死去。知道真相的张玉燕忍受不了良心的煎熬，写信向调查组揭露了事情真情，最后，责任医生受到了惩罚，而她，则成了全体医生的公敌，在医院无容身之地，不得不辞职离开。辞职后，她到多家医院求职，但每家医院都知道她就是那位检举同行的医生，谁都不肯接收她。后来，她就应聘到了省城的一家医院公司工作，成了公司驻本市的医药代表。而干这一行，要想将药品打进医院，必须打通各道关卡，走正道是根本行不通的，只能遵守行规，靠歪门邪道达到目的了。
王鹏默然，这一个多月，医药代表的手段他可是见识过了，他问：“雨燕，难道你就没碰上不喜欢钱的？”
张玉燕愤愤地道：“碰上过，但不贪钱，他就贪色，有的还钱、色都要！”她眼里的泪水滚落，“这些年，我感觉自己就像妓女，不，还不如妓女，人家妓女只不过出卖肉体，可我的灵魂如今都找不到了。王鹏，现在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心里每时每刻都在自责，都在忍受煎熬。”
王鹏心中难过，他取了一块纸巾，递给张玉燕，轻声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做下去呢？”
张玉燕苦笑道：“我也想不干了，可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啊，做一次和做一百次没有什么区别。再说，我不做，别人也要做，只要那些贪心的医生存在，我们这一行就不会消失。”说到这里，她直视着王鹏，“王鹏，因为良心不安，我许过一个愿？”
“什么愿？”
张玉燕说：“我发誓，只要什么时候碰到一个不吃这一套的医生，我就收手，不再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事。”她叹口气，幽怨地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你。”
王鹏心中一喜，“太好了，这么说，你以后就不做这一行了？”
张玉燕摇头道：“不做这一行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怎么生活？我只是不想再违背自己的良心去走歪门邪道。”
王鹏一阵冲动，一把抓起张玉燕的手，脱口道：“不要紧，以后我来养活你。”话一出口，立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松开了对方的手，忐忑不安地垂下头。
张玉燕长长叹了一口气，“王鹏，你不嫌弃我吗？”
王鹏激动地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在我心里，永远跟以?耙谎！?
张玉燕把手伸过来，握住了王鹏的手，柔声说：“王鹏，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王鹏欣喜若狂，“雨燕，你答应了？”
张玉燕轻轻摇头。王鹏急了，“雨燕，你是不是看不上我？”
张玉燕说：“王鹏，你是个好人，我不能连累你，让你抬不起头来。”
王鹏奇怪道：“我怎么会抬不起头来呢？”
张玉燕迟疑着：“因为……因为你们医院的同事都……了解我，他们会瞧不起你的。”
王鹏脑子一转，明白了，她和他们那么熟悉，同事们虽然平常视那些医药代表为财神爷，但背地里颇瞧不起她们，提起来话语轻佻、肆意侮辱。其实，他们也不想想，自己又都能好到哪里去呢？个个还不是为了钱都肯出卖自己的良心？
想到这里，他正容道，“玉燕，你要是同意，明天你就到医院去，我要当众宣布咱们的事情。”
张玉燕又是感激又是欢喜，痴痴地看着王鹏，忍不住扑到王鹏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五 天使与魔鬼
王鹏跟张玉燕恋爱的消息传开后，同事们在背后少不了要窃笑一番，说“十块大夫”就是不一般，没结婚就戴了一脑袋绿帽子，但在当面，大家假模假样地纷纷向王鹏表示祝贺，说你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一个卖药，一个开方，简直是珠联璧合。大家都相信，这下子，王鹏再清高，也不可能不用自己爱人推销的药品。
但事情的发展出乎他们预料。张玉燕借口竞争激烈，将她所代理的药品的大幅降价，同时，她打电话通知相关人员，取消所有回扣承诺。也就是说，她的药品以后都是平价销售，让利给患者，不会再给任何人回扣。
立刻，大康公司的药品在第二医院的用量直线下降，一些贪图回扣的医生在开方时已将其排除在外。别的医药代表则趁虚而入，疯狂展开公关活动，想方设法将自己代理的药品打入医院，替代大康药品公司的药品。
但也有一些医生，因为对大康公司的药品疗效有所了解，比较信赖，仍在多多少少地使用。王鹏呢，则现在这些药品在同类药品中价格最低，患者可以接受，而且质量也有保证，也开始在处方中使用。
五一过后的一天，王鹏正在诊室忙碌，忽听隔壁丁主任的办公室内传来激烈的吵闹打斗声，有人杀猪一样喊：“来人呢，救命！”正是丁主任的声音。
王鹏急忙冲出去，丁主任的门口围满了人，屋内一片狼藉，丁主任倒在地上，手捂着脑袋，满脸是血。凶手已被两个医生拦住，兀自不肯罢休，手指着丁主任，叫骂不休：“你算什么狗屁医生，简直就是吃人的狼！你的心怎么就那么黑啊……”
凶手一转眼，突然看到了王鹏，眼睛一亮，说：“王大夫来了，姓丁的，不信你跟王大夫对质一下。”
王鹏一怔，觉着此人有些面熟。凶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张胃镜照片，“王大夫，我前些天拿这张照片让你看过病，你说我得的是胃溃疡，不用动手术。”
王鹏看了一眼照片，想起来了，半个多月前，这人曾拿着一张胃镜图片请他诊断，他在仔细研究分析后，又问了患者的症状，认为患者患的是胃溃疡，当即给他开了几种常规药物，并叮嘱回去后注意饮食。他为什么要对丁主任行凶呢？
王鹏说：“是呀，难道错了？”
凶手猛地掀起衣服，露出肚皮，只见左腹处，一条暗红色的刀疤赫然在目。他一指丁主任，说：“可他说我得的是胃癌，骗我住院做了手术。花了好几万不说，还切了我半个胃。姓丁的，你赔我的胃！”
王鹏愣住了，怎么还有这事？他走过去要将丁主任扶起来，丁主任却不领情，狠狠白了他一眼，一把打开他的手，“一边去！”然后自己爬了起来，冷笑着对凶手说：“你少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你是胃癌了？不信你回去看看病历，我给你诊断的就是胃溃疡，动手术是你自愿的，管我什么事？”
凶手跳起来：“你无赖!当时分明是你亲口说的！”
丁主任不屑一顾，哼了声：“证据呢？现在事事要讲证据，没有证据，我告你诽谤我！”
王鹏低头看了看那张胃镜照片，仍觉得溃疡并不是很严重，但为了防止恶化引起其他病症，动手术也是一种选择，丁主任经验丰富，也许他是认为动手术有利于患者，这才劝患者做了手术。
保卫科的人赶到，将凶手扭走了。那凶手边走，边悲愤地喊：“王八蛋，你赔我的胃、赔我的钱……”
围观的人散开后，王鹏一边收拾现场，一边劝丁主任，“丁主任，你别上火，这事肯定有误会……”
丁主任对他怒目而视，一指门口，喝道：“你给我出去！”
王鹏一愕，刚才丁主任不让自己扶他起来，现在又怒目相向，看来是在怪罪自己，可自己没做什么啊，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跟患者说了自己的看法，他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
他还要再说，刘一飞在身后拉了他一把，说：“王鹏，你先回去吧，让丁主任消消火。”
王鹏就随着刘一飞走出去，一出门，刘一飞就埋怨：“王鹏啊，你闯祸了知不知道？”
王鹏很委屈：“我哪里做错了？”
刘一飞将他拉到自己办公室，到了里间，关上门，说：“你不该为那人看胃镜照片的，你应该知道，咱们医院的医生之间最忌讳别人对自己的病人指手画脚。”
王鹏诧异说：“这有什么可忌讳的？其实，咱们做医生的，对于病症各人应该有各人的看法，有争论才会有进步呀，再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丁主任的病人啊。”
刘一飞道：“你从胃镜照片上就能够看出来是在咱们院做的检查，当时就应该小心，起码得了解情况后再表态，你倒好，什么也不管，当时就肯定地说不需要动手术，人家花了那么多冤枉钱，又白白挨了一刀，能不上火吗？”
王鹏皱起眉头，“这人的胃溃疡并不严重，也没有其他并发症，明明不用手术治疗的呀，丁主任干么让他动手术。”想起那人说的话，忍不住问，“老刘，你说，丁主任会不会真的骗他是胃癌？”
刘一飞冷冷一笑，“当然是真的，你以为丁主任真的是天使啊？”
王鹏一呆，悚然道：“他什么要这样啊？”
刘一飞哼了一声，“你呀，真是什么都不懂。不住院做手术，他怎么拿回扣提成？怎么收红包？这种没病说成有病、小病说成大病的事情咱医院里太多了。”
王鹏仍是半信半疑：“这样做，难道他就不怕病人发现吗？”
“怕什么？你刚才不是看到了么，他口头上说有可能是癌症，必须尽早动手术，病历上写的却是胃溃疡。那病人一看就是乡下人，懂什么呀？肯定是医生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了。等到手术后，一般人发现自己得的不是癌症，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再去追究？”
王鹏一细想，确实是这样，他问刘一飞：“你说今天这事会怎么处理？”
刘一飞道：“那人没有证据，顶多也就是个处置不当，根本不算是医疗事故。”
王鹏的心沉了下去，浑身冰凉：没想到，为了那点提成，他一向敬重、视为偶像的丁主任竟也如此卑鄙，如此不择手段。天使与魔鬼，仅仅一线之隔。
偶像的轰然倒塌，对王鹏的打击很大。他陷入了迷惘：自己以后怎么跟他们、跟丁主任相处？以后如果再有这样的病人找到自己，自己怎么办？是妥协，还是坚持？
第一次，王鹏萌生了退意。也许，自己并不适合在这里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