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吴庆芳要转来的消息后,新山监狱上到监狱长下到狱警都紧张起来。
对于他们来说,他们不怕重案犯。无论是手上有十几条人命的冷血杀手还是抢银行的强匪,到了这里都被他们整得服服帖帖的。至于其他犯人,诸如强奸犯贪污犯等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最怕的,是那种爱想事的犯人。这种犯人心思缜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就藏匿了一些东西,然后,自杀和自残行为就突然发生了。
自杀和自残是监狱的头等事件,如果有这样的事情,上至领导下到大队中队干警都要受到很严重的处理。在旗城监狱,吴庆芳搞了这么一出,她居然将发卡磨尖了,夜深人静时分,朝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捅去。幸亏旁边的犯人那几天闹失眠,发现得及时,救回她一条命来。为此,她所在的大队大队长中队长小队长统统调离,整个大队当年的“减刑指标”减半,犯人们拼死拼活地争取表现,就是为了减刑。因为她的事殃及无辜,大家自然都不干了,整天找事,旗城监狱的监狱长一夜白头。
吴庆芳毕业于清华大学金融专业,属于高智商罪犯,刑期是20年。也就是说,今年37岁的她出狱时已经是57岁了。从省里来的心理专家说,这种犯人万念俱灰,只求速死。只有燃起她对生活的希望,才能避免她自残。
心理辅导需要长期的细雨滋润,才能慢慢打开对方的心结。对于吴庆芳来说,当务之急,是让她不能多想。因此,在彻底清查了角角落落,确保没有金属利器的情况下,监狱决定采用不是办法的办法:给她安排超强度的劳动,让她累得倒床上就睡,却功夫瞎想。
一切准备妥当后,吴庆芳来了。大家好奇地打量她,只见她面色苍白,头发枯黄,眼神呆滞,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监狱长问她话时,她有气无力地回答,眼神飘移,一个狱警不禁嘀咕道:“这样的女人能喘气就不错了,居然把旗城监狱搞得翻了天,她那么大的能耐吗?”旁边的小队长训斥道:“别瞎说,看准了,以后她是咱们的头号盯查对象,千万要小心。”
吴庆芳被安排到大监狱里,那里有三十多号女犯,吴庆芳床铺周围,安排的是“絮叨型”“话痨型”女犯,这种女人通过倾诉和聊天疏解情绪,所以相对来说她们活得比较滋润,平时表现也好,监狱长说了,她们如果把吴庆芳开导好,就给她们减刑。反之,如果吴庆芳有自残行为,她们的减刑就取消。
吴庆芳一坐下来,便得到了一个活:打毛衣!每天必须交一个毛衣,她不会打不要紧,旁边的几个女人都会,她们负责教。吴庆芳笨拙地打着毛衣,几个女人当老师的同时嘴不停,聊得热火朝天。监狱长和大队长坐在监视器前看,两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正笑着,忽然,监狱长不笑了。画面上,女人们忽然不说话了,个个抹起了眼泪……
天哪,吴庆芳三言两语就让一群正在说笑的女人转喜为悲,整个监舍里弥漫着忧伤绝望的气氛。得赶紧将她隔离,要不然出事的就不光是她一个人了。
将吴庆芳调到独立的监舍后,监狱长了解了事情经过:女人聊天中,吴庆芳迅速掌握了她们犯罪的原因和经过,然后,她抓住要害部分,有针对性地瓦解了对方的心理底线,比如,她对一位贩毒的女人说,你为儿子结婚买房铤而走险,你那儿媳妇如果离婚的话,那房子就得分她一半,你坐30年牢换了一套房子,那个女人却不费吹灰之力拿走一半;还有,即便她不离婚,你出去后她能认你这个婆婆吗……
监狱长仔细看吴庆芳的材料,发现她参加过国家大专辩论赛,口才功夫了得。监狱长吓得一哆嗦,说:“这个女人啊,太厉害了,她就跟瘟疫一样,到哪儿哪儿倒霉啊!”
如今吴庆芳独处,她可以边打毛衣边想事啊。对了,毛衣针那玩意……
想到这儿,监狱长赶紧派人去收她的毛衣针。吴庆芳对狱警淡淡地说:“你们多虑了,毛衣针虽然尖锐,扎到肉里,得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死。我死不了还得受罪,我才不干这傻事呢。”
狱警讪讪地,不敢和她对话。他临走时,吴庆芳伸着懒腰说:“没事干真无聊啊,哪怕给我一张纸写写画画也好……”
监狱长听罢,若有所思。他又仔细地看她的资料,发现她大学期间,在校报上发过几个豆腐块。爱好文字的女孩子心细细腻,有事喜欢写在纸上,他马上对狱警说:给她一本纸一支笔……
吴庆芳拿到纸和笔,并没有马上写东西。她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起来后又发了会儿呆,确实无聊之极了,才慢慢腾腾地拿起纸笔,靠在墙上书写起来……
按监狱规定,犯人写的东西必须由监狱审查,而且不准外流。吴庆芳写完后,把纸扔到门外,嘟囔说:“随便审查,反正没有敏感内容!”
监狱长看起来,这是吴庆芳写的一篇日记——
今天是6月15号,我来新监狱的第一天。我做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几句话就让几个八婆哭天抹泪,嘻嘻,看来,比我蠢的女人一抓一把啊。
不过,她们教会了我打毛衣。原来,打毛衣挺简单的啊。只不过,这活费工夫。小时候,我的毛衣都是小姨打的。妈妈死得早,没有人为我们收拾。多亏了小姨,她手巧,每年都给我打一件很漂亮的毛衣。现在想想,她真不容易啊,白天站柜台,晚上还要给我们打毛衣,太辛苦了……
看到这里,监狱长“啊呀”一声,说道:“终于抓到你的软肋了!小姨,嗯……”
第二天,狱警将吴庆芳带到会客室,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局促地坐着,看到她,吴庆芳呆了:小姨,你怎么来了?
老人抱着她大哭。吴庆芳抹着眼泪问她的情况,小姨哭着说:“甭提了,你那表弟不孝顺,媳妇更不用提。我出来单过了,将来我死了,尸体臭屋里恐怕也没人知道了……”
这时,监视器前,大队长不解地问:“监狱长,一般来说,咱们都要求探监的亲属报喜不报忧的,她这种情况,咱们是不是得阻止……”
监狱长笑着说:“是我安排她这样说的。实际上,她孩子媳妇对她非常孝顺……”
大队长更不解了,监视器里,吴庆芳咬牙切齿地说:“表弟真不是男人,连媳妇都管不住。小姨你别哭了,你等着我出去,我收拾他们,我将来为你养老送终……”
小姨走时,塞给吴庆芳一个包裹。回到监舍,吴庆芳打开一看,是她喜欢的红色毛衣,正面还有一个熊猫图案。她不禁泪眼婆娑:她知道是监狱看了她日记后通知小姨来探监的,可怜的小姨一夜之间织了这件毛衣出来,将近六十的老人啊,多少年没织过毛衣了,为了她……
之后,吴庆芳情绪有了好转,监狱安排她重新回到集体生活中。跟大家一样,她要做活。她会用缝纫机,做内衣做床上用品服装鞋帽等东西,由于任务多,她要忙到晚上八点。回到监舍后,她再花十几分钟,将这一天的思考写下来。然后,监狱有针对性地做工作。
这一天,她做完床单的活,写道——
以前老公买了床单,总是要亲手洗了再铺到床上。我懒,买了内衣直接穿,买了床单直接铺。老公总是笑我,他亲手为我洗内衣,洗床单。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些东西制作过程中这么脏,洗洗再用是非常必要的。可怜的老公,他当年劝我我不听,我一条道走到黑,连累了他,他一定很恨我……
第二天,吴庆芳就见到了老公。他送来了床单、内衣,吴庆芳低头一嗅,好闻的肥皂香味令她潸然泪下。他温柔地说:“监狱长说了,下次我来,允许我带相机。你要把自己养得漂漂亮亮的,我拍照片回去给女儿看……”
吴庆芳拼命地点头。监视器前,监狱长对着众大队的大队长们说:“以后,给每个犯人都发本子和笔。时代不一样了,咱们的管理方式也得与时俱进。密集型劳动只能管住犯人们的身体,让他们写日记,可以让他们抒发情感,也便于咱们掌握他们的思想动态……”
吴庆芳在新山监狱呆了三年,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新山监狱被评为“模范监狱”,监狱长和大队长中队长们都升了一级。据说,旗城前监狱长在日记里郁闷地写道:这个吴庆芳真厉害,在旗城,搞得一干人都受处分,在新山,又搞得一干人都升职。我咋这么倒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