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杂志社,于丽很快就了解到,电梯里遇到的那个中年男人叫阎涛,是《文化周刊》一年前外聘来的副社长,听说还是个在传媒界颇有知名度的经营人才。阎涛来杂志社一年,就扭转广这里严重的经济窘迫,并使社里的人均收人阶梯似的提高。他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做起工作来却能身体力行,十分随和,不难接触,因而人们在视他为衣食父母的同时,对他也特别拥护,就连老资格的王社长,人前人后对他也是特别器重。人们都期待着,《文化周刊》能在他的经营和引领下,有个翻天援地的变化,不仅杂志做得品牌山响,公私的经济效益也能做得钵满瓮流。
对此,于丽却不以为然,她觉得,现在社会上的精英多了,传媒精英更是借传媒优势煽乎得比比皆是,如此说来,我于丽也应该算其中的一个吧!比起阎涛来,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优势呢,那就是年轻靓丽的传媒女性。当今社会,谁也不能否认,这年轻靓丽的传媒女性真要认真做起工作来,会输给一个中年暮气的传媒男人?尽管阎涛有副社长的头衔,早晚让他给我打工!于丽心里是这样想的。
向海滨是晚了10点钟,在食品店值班时,决定给兵团战友们打电话的。
向海滨是当年的69届初中生,到黑龙江兵团后,因为干活出色,一个人能扛两麻袋400斤大豆;开拖拉机下田三天三夜不合眼;进山伐木几个月创全连砍伐第一。如此的英雄本色被连长看中了,一年后,他当了副连长。在那个有二百多名知靑、六个农工排的连队里,向海滨这个副统帅着实风光了整整十年。
常言道:十年河东,就会有十年河西!冋城后,向海滨就不那么吃香了。当工人的父母四处磕头作揖,才在一家集体所有制的食品店,给他谋了个售货员的差事。没想到,在这个小店里,他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中,任他如何革命加拼命、苦干加巧干地充分表现自己,也只混了个果品组组长的芥末官。不是他不能干,不是他不出色,而是在这个二十几个人的小店里,大多是回城知青,都是差不多的条件,谁又能怎么样地脱颖而出,出人头地呢?机会太少了,总不能人人都当张秉贵不成?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五十多岁的向海滨,眼看离退休不远了,食品店却又偏偏面临着一场被大超市兼并的革命。他慌了,整天竖着耳朵四处打听消息,听来的结果只会让他倒抽冷气。大型超市的兼并做法对他这样的老职工多有不利,大量的老售货员下岗了、待业了、另谋出路了,所有这些信息,令他终日忐忑、惶惶不可终日。渐渐地,另谋出路的想法也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显现、强化,最终形成了一句许多人情急中都会说的豪言壮语: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向海滨不糊涂,他深知仅凭自己干了多年售货员的本事,是谋不到像样出路的。当年的69届初中生,在如今这个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多数被淹没了、淹死了。因为他们大多都和他一样,一没年龄、二没专业、二缺应变能力,年龄倒有一大把。俱事事无绝对,69届初中生中,也有个别凤毛麟角凭着自己的奋力拼搏加天賜良机,混得还不错,还在位上,还有点权力,如果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段时间以来,向海滨在脑子里过筛子似的把兵团战友们筛广一遍,筛选的结果使他眉头展开了,他要组织一次战友聚会,他要在聚会中寻找机会,这是他目前惟一的出路!
对这次聚会,向海滨充满丫信心。他相信:就凭他三十多年前当过他们的副连长,就凭他们这份冰天雪地里结下的战斗友情,他的将来就有希望。他下定决心要尝试一把。常言道:事在人为!今天值班,正是个机会。
向海滨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柳平的。
柳平刚进家门就听到了电话铃声,她没顾上脱鞋,就冲过去接电话。
听到柳平的声音,向海滨兴奋起来,和女生贫嘴是他向来的习惯,在食品店工作多年,贫嘴更是他解除一切疲劳和烦恼的灵丹妙药。现在,他吃饱了、喝足了、值班时间和柳平先贫上一会儿,应该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因为柳平是战友圈里公认的伶牙俐齿,和她逗贫,刺激、有趣,何乐而不为?
向海滨说:大记者,忙人啊!你现在真可以和咱国家总理有一拼人日理万机呀!
副连长吗?别贫了,是不是又想聚会了?怎么安排的?快说吧,我刚进门,累着呢!柳平边说话边脱着外套,人也就势没骨头似的软在了沙发里。战友的电话让她放松、随意,她靠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听电话。
大记者。您还知道累呀?如今这年月,像您这种百分之西的布尔什维克真是稀有动物。明年的两会选举,我一准地发动身边的选民推您当个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什么的,也不埋没了您这才华横溢的人力资源呀呸,有病看病去!说正经的!柳平和向海滨汀着嘴仗,她习惯和他这样说话。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我想当伯乐,为国家举荐人才,这可是功德无量的事啊!
柳平说:没完了你,要没正经事我可放电话了?我数三向海滨连忙道好好好,太晚了,不和你逗了。有这么个事,明天中午咱几块兵闭的磁铁在一块聚聚,有重要事情商挞,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你是智多星,非到不可的!你可千万要去啊!
哟?我什么时候又成智多星了?副连长,有事说事,少嘴上抹蜜!
真有重要的事情!向海滨煞有介事你是记者,点子多、思路宽、路子野,缺你可是不行的,这事关系到咱们今后的生死存亡呢!你可不能打马虎眼啊!
柳平冷笑:是关系到你自己的生死存亡吧?我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活了今天不想明天。副连长,说实话吧,是不是谁又遇上什么麻烦了?柳平太了解向海滨了,多年来,他每组织一次战友聚会,都有很强的目的性。不是发动大家集资做买卖,就是托谁找关系解决谁孩子的工作、人学问题,要不就是替谁推销点医疗器械、传销点洗涤用品什么的,总之用刘凯的话说叫贼不走空。这样一来,柳平原本在聚会时期望的亲情、友情、战友情都会大打折扣。但由于每次向海滨都不是为自己谋事,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今天的事,她一接电话就明白个大概,她想拒绝。
向海滨有些不高兴了说什么呢你,就这么看我呀!我说大记者,这可是咱们大家的事,是关系到咱们后半辈子的事。我知道你很忙,但再忙也要千万抽空来一下,你怎么对待别人我不管,但不要在当年的成友面前耍大牌好不好?
柳平无奈地闭上眼睛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先在电话里透点吗?我明天真的有事。她不想去,她很累,不是体力的,而是那种累心累脑的累,更何况她明天确实有点私事,她要到三环家具城去买那个看好了的三角柜。刚搬了家,墙角那儿还乱着呢。
真的不想去?向海滨的语音里是明显地不快。
柳平说:真的。
那好,随您便吧!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在一起是没多大意思,哪有那些政府官员、社会名流招人待见呀?行!刚才的话算我没说,您忙您的,我们几个哥们儿姐们儿自己聚。我琢磨着,少一两根葱也照样做菜。哼,这年头还有什么亲情、友情!都他妈的是扯淡!向海滨不咸不淡地甩着粗话,这些话无疑句句都是砸在柳平心上的开花炸弹。
柳平咬牙切齿道:好了好了,别胡说八道了,我怕你行了吧?谁让你当了我几十年的副连长呢,我想不让你管都躲不开。说吧,明天什么地方聚?几点钟?
向海滨的话的确是扎着了柳平的软肋,她别的不怕,就怕战友们说自己摆谱、架子大。其实,一个报社的记者部主任,虽说外面有无冕皇帝之说,但那是指大报、市场报、生活报。像她这种机关的管理类报纸,每期的发行量一个小车就推走了,再怎么干,充其量也就是个碎催的命,整天像头驴似的为报纸写稿、编版、发稿,忙得四脚朝天,活儿一点不比大报少,收人呢却少得让她无法解释。就这样,她还得经常得听些不明就里的老同学、老朋友的闲话,她真是无奈透了。
向海滨笑了那好吧,大记者,可没人强迫您,是您自己愿意体察民情,到群众中来的。那我就受累告诉您一声:聚会定在明天下午5点钟,就在咱们的兵团食堂,到时候可别迟到啊!
柳平问广紫玉去吗?
那是您的闺中密友,我的梦中情人,你忘我都忘不了。还有王红蕾、杨华。少了你们这几枝花,我还真的做不成这盘菜了。哎,大记者,刚才说话多有得罪,看在老战友的分上不要计较,我这就算给你道歉了啊!哈哈哈向海滨开心地笑了。
柳平笑骂:你那张狗嘴晚上还没刷呢吧?臭气熏天!
你闻着了?怎么闻着的?向海滨还贫。
死去吧你!柳平发狠地摔下电话,可话柄落到座机上时却轻如鸿毛。说心里话,不论怎么说,老战友聚会她是必须参加的,这是生活中的调剂,就是再掺杂些什么私人味儿、铜臭味儿她也要参加,因为这是她人生中最珍贵的一份情谊。
柳平靠在电话机前发愣。
为什么这么烦?肯定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柳平就是不明白,一向以超自信自诩的自己,为什么最近会经常有一阵阵莫名的失落和恐慌?她失落了什么?又恐慌什么?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几天,她正想抽空去找周紫玉聊聊,也许,那位从容、宁静的大学教授,看事情会比自己清楚得多、也明白得多。常言道:局外者清嘛!换句话说,自己和周紫玉聊天,就是解除不了恼人的心结,发泄一下总是好的,连电视上的心理医生都说:人在郁闷时应该找人聊聊天,这样可以缓解心理压力,减轻精神负担。那么好吧,明天的聚会就是个机会,事完之后她一定要拉上紫玉出去坐坐,哪怕是坐了,一小会也是好的。这么想着,她的心情就轻松多了,她到浴室里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澡,这一夜,她睡得少有的沉静。
向海滨的第二个电话是打给王川的。
出版社社长王川本来有个会要开,向海滨的电话让他的脑子转了个弯。他先问了一句都谁去?得到答复后立刻说我去,我一定去,还徭要我做点什么?用车?接人?埋单?
副连长,有什么事你只管命令吧,我坚决执行!
向海滨说老兄,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不过咱还是按老规矩办事,一切从简。埋单嘛,咱们还是八六制,这是精神和物质的绝对平等,是现代文明。要是让你来破费,我想也许有人就不来了。接人嘛,我想也用不着,这年头,马路就是个停车场,接人得接到猴年马月去,让他们自己掌握时间,这种聚会谁都迟到不了。不过,王兄,您想接谁呀?可不可以告诉我?也许……可能会用得着……向海滨知道王川。
接你呀!王川笑。
那就省了吧!我一个小百姓,地走是我的习惯,谢谢领导关怀。
谁是你领导?你是我的副连长啊,说定了,明天我一定去。王川很高兴。
向海滨再看看名单:王红蕾,虽是万岗职工,但老战友的聚会她一定不会错过;
刘凯,广告公司代理,自由职业者,聚会是他获取信息的绝好机会,不请都会自到;
周紫玉,大学教授的弹性工作时间充裕得让人嫉妒,就算为了见柳平她也会来;
杨华,退休职工,在家无所事事,聚会正好是个散心的机会,谁不来她也会来;
阎涛,公务员内退,正帮人做本杂志,虽然平时忙得找不到人影,但战友聚会他是每叫必到,个中的奥妙人所共知。
向海滨多年来总能成功地把这些各路神仙召集到一起。是摸准了每个人的脾气秉性和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这次的八个人各有特点,结构合理,规模合适。正好一桌。好召集、好聊天、有事好商最。而目男女平衡、阴阳和谐。向海滨这种事情做久了,自然就有了经验,这样的聚会通常是热闹的、轻松的、成功的。大家公认:这种聚会是乐趣、是享受、是难得的感情交流,因此有这样的好事,下次遇到机会自然还会再来,而且是积极主动地来!从这点上说,向海滨这个副连长是称职的、也是当之无愧的!
于丽进了《文化周刊》,果然带来了一道风景。在这个小小的人文环境中,她出色地完成了几个在社会上颇有影响的专稿、特稿,使刊物的发行童显著提升;她成功地组织了几个大的品牌广告,使杂志社的经济状况上了一个台阶。于丽超强的业务素质加上难得的谦恭处人使她在杂志社里的人气不断攀升,女士们学她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适度的女人味儿:男士们学她处事的潇洒、写稿的风格,争着找机会和她搭档、合作。短短半年时间,于丽就成了《文化周刊》里耀眼的明星于丽尽管对人谦和、温顺,但她却从不主动和身为副社长的阎涛说话,工作上的事非要接触不可时,她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和阎涛的做法一样,冷若冰霜地简短应答。但时隔不久,她发现自己的冷战伎俩对阎涛好像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对她的刻意冷淡、公事公办,似乎没有任何感觉。
虽然,于丽能明显地感觉到阎涛对她业务能力的欣赏,但他却丝毫没有像别人一样对她有过多的关注。他仍然不愿多和她说话,仍然对她冷淡地公事公办。他的态度有时让她觉得,仿佛他多和她说几句话就会有天大的损失一样。也许,就是因为阎涛的这种不同寻常的冷漠态度,反而却引起了于丽的注意,她开始暗中琢磨他了。
久而久之,阎涛这个人在于丽的心目中不仅不褪色反而却越来越硬朗起来……
一是他长得冷峻,他好像永远是一袭黑衣,大步匆匆,紧绷着有棱角的脸,认真地在做每一件事,个性十足;二是他知识渊博,杂志社里不论是谁遇到了什么问题,也不管是政策的、技术的,还是学术的、文化的,只要问到他,他几乎无一不通、无一不晓;三是他语言幽默,他夸时不开口,但金口一开,常常是平淡之中见奇妙。耐人回味、启人心智;四是他做事神秘,他自己的生活是一团谜,杂志社的人谁也不清楚,但杂志社内的一些费解的事情,只要找他一分析,无一不是丝丝人扣、合情合理、引人顿悟。
时间一长,阎涛就像个溜出魔瓶的精灵,钻进了于丽的已、里,而且是越钻越深,一发而不可收。一年后的今天,于丽一见到阎涛,就兴奋、就激动、就情不自禁,她明白:自己掉进去了,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怪癖的中年男人。
当于丽使出浑身解数,打听到阎涛至今还是孑然一身时,更是大喜过望。寻找位才华横溢的精品男人,是于丽这代女孩子从大学起就向往的目标。这样的男人,遇上了就意味着生活可以从此滑进一条幸福的港湾,经营好了,还可能一生安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