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能听见我在西部的呼唤吗?我呼唤你,是因为我的心灵在风与沙的揉搓中,被感动了,被守望的神圣充满了。在这不是人头攒动的大都市,我看见了胡杨与红柳的位置,一滴清水的伟大与山岳的崇高,个体的完美和荒野的价值。
我呼唤你,就是呼唤更多的目光投向中国西部,让躁动稍稍平息,让西部仅剩的原始与我们仅剩的天真碰撞,在那迸溅的思的火花中拥抱西部中国,体验西部感觉。
西藏的马丽华说,她“依稀记得一首诗中对西部的赞美那里的笑容比较持久,那里的握手比较有力,那是西部开始的地方。如今我再一次来到西部,在青海湖畔看着墨绿色的波涛于无风的深秋凝固一般的深沉时,还想加上这样几行:那里的阳光比较热烈,那里的荒凉比较坦荡,那里的现世比较淡薄,那里的灵魂长着翅膀,那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两部这个名字如同这片地域一样,坦荡着、宽阔着、高峻着、荒凉着,在大的沉默中蛰伏着人的神秘。当人的世界争先恐后竞相繁华奢靡时,两部却沉醉在旦古以来的荒原、荒漠、荒雪的清纯简朴中。那是一种无望的固守呢,还是梦想的坚硬?谁能去猜想戈壁滩上那些沉思默想了千百万年的石头,如今何思何想?也许我们看见的西部只是冷漠的外表,两部大地只向虔诚者、敬畏者敞幵。
丙部是冥想之地,西部有冥想之族。
西部,当我一步一步走向荒原深处时,我甚至想过,说到底西部是一种理想和荣耀。抓住眼前的所有机会,在各种富丽堂皇的包装下不择手段耗费资源占有财富,这是当今世界的流行曲。而冥想来世的风和日丽,却是西部独有的一个族群的一种思维方式。西部十分矛盾,西部很难言说,西部是超凡脱俗的,西部又到处都是人间烟火,西部太刚强,西部很温柔,西部一样在今天的阳光照耀下,西部是由鬼斧神工配伍的超常组合。
玛尼旗下玛尼台。
那几位转动经轮口中念念有词的老人,正守护着荒野上的一棵老树,我不敢走近他们,我只是默默地感觉着那老树的枝桠和老人的手,斑驳的树皮与老人脸上的皱折。因此我要说,西部感觉并非是虚先缥缈的,那是沉重和高远啊!沉重得像西部大山,高远如冰川雪线,在大地与万类万物之间,你要去掂量,西部感觉是富有重量和质量的感觉,西部感觉是苍凉蘸着冰雪随意涂抹的生命感觉,恍惚在日光和月光下。
那是冰清玉洁的,孕育在世界屋脊的万年冰雪屮,弥漫于高原极地,它足具有野性因而也就有了神性的荒野铺陈的大地完整的感觉。
如果我们能够与寸可两里的野马、藏羚羊、雪豹作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那将是何等美妙!人类与它们结怨太深了,在那呰被称为野种的美丽的眼睛屮,作为餍杀者的人类是可恨而又怕的,它们只有闻人丧服落荒而逃。其实,正是这些野生动物,朝朝暮暮默默无言地守望着西部的雪山荒原,它们与野草、森林一起,融合并组成了西部环境的若干重要方面,它们只以自己的存在为西部原始风貌的流动作点缀,它们从不宣称自己是一个山头、一片草甸的主人,它们喜欢奔行流浪,巡视西部的自由自在,延展着一行无字的天启神通的启示:人类的源泉之地啊,思想的历史家园。
今夜的大漠是如此宁静安详,可是我们无法断定,这百尺荒沙下埋没的是哪一个古国,哪一处绿洲,哪一方家园?由此生出的联想是:这江河源头之地为什么又是极旱之地?这分明可以触摸的湿漉漉的气息,到了大漠戈壁之中怎么就烟消云散了呢?
两部,便是这样一些点点滴滴的、坎坷起伏的、刚柔相济的、时而湿润时而干旱的、缠绵悠长的、能把人的思想牵往历史深处的教人心灵颤抖的苍凉感觉。
是的,一般而言西部还是贫困落后的,西部与这个惟利是图、蓬勃发展的世界总是有点格格不入。其实,我们实在并不了然西部的荒野之下还珍藏了些什么。神府煤田已经成为中国21世纪最大的煤炭能源基地,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井架也正在证明着沙漠的富有。可是,迄今为止西部为什么仍然吐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呢?
也许更为紧要的是,我们要把西部当做感觉和体验的对象,开发者首先应该是思想者,倘若西部之思不是高瞻远瞩的,不是天地人生的,那是思者的耻辱。
我们千万不能忽略了西部的现实:西部的生态环境极其脆弱,却又制约、影响着整个中国;丙部荒漠太多,树太少、水太少。从这个意义上说,倘若我们不去保护西部,所谓的幵发就可能是一种破坏。
朋友,让我们倾听西部的呼唤,那呼唤是忧郁的、低沉的、忧心忡忡的。胡杨啊,沙柳啊,塔里木河啊,你们为什么不站出来大声地发言?
1999年1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