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端着自己的碗,觉得这豆丝好吃得差点没把舌头给咽下去了。
而那天尝过林氏手艺的人,没有不夸的。过了好久,还咂巴着嘴,一付回味无穷的样子。
运来打谷子摔了一下又一下,手心就被稻秆拉出了水泡。飞扬的稻芒粘在他的皮肤上,只觉得奇痒难忍,身上一道道红红的伤痕,再被汗水一浸,又热又痒又痛,难受极了。可他还是咬着牙继续干。
新谷用箩筐挑到晒坝让太阳曝晒,凤来和勤来便被林氏分派去看谷子。
勤来嘴里念念有辞:老天爷,别下雨,保佑咱们吃白米。
这谷倒不是怕人偷,而是防着鸡和麻雀们。
这不,晒坝附近人家的鸡们成双结对、大摇大摆地来了,一边欢快地啄着谷子,一边咯咯咯叫个不停,仿佛在召唤同伴快些来一同享用似的。
勤来气愤的大声吆喝着,挥动着双臂吓唬着它们。狡猾的鸡们应该是在长期与人的游击战中,积累了不少对付看谷人的经验。不但不害怕,还叫得更欢了。
凤来看不过,风一般冲进鸡群,这才吓得它们四散奔逃。
兄妹两个同时舒了一口气,正待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黑压压的麻雀们,又叽叽喳喳扑面而来,差点儿占领了谷场的半壁河山。
勤来大叫一声:“你们找死呢!”跳将起来,朝麻雀们扑去,麻雀被吓得拍着翅膀扑凌凌的飞走了。
惹得凤来格格地笑了起来。
鸡们不知从什么地方重新钻了出来,并且玩起了敌进我退,敌住我扰的战术。再加麻雀们也凑热闹,时不时这边落下几只,那边停留一群,飞快地啄着谷粒。倒把勤来和凤来两个弄得疲累不堪。
凤来撅着嘴说:“老这么奔来跑去的也不是办法,咱们得想想办法!”
勤来眉头一皱,说了句:“有了。”转身便朝屋里跑。
没多大会子走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碗,碗里有液体在晃晃荡荡的。
凤来才一凑近,便闻出味儿来了:“是白酒?”
勤来嗯了一声,抓了把谷子扔了进去。
凤来问:“这是干啥?”
勤来坏坏地一笑:“你就等着瞧好吧!”
凤来也不再问,自个儿跑到稻田里,把原先竖在那儿吓唬麻雀的稻草人给扛了过来。
她还把一件烂衣服挂在稻草人上面,乍一看,真象一个人立在谷子边,这一招挺灵,鸡和麻雀暂时不来侵袭了,凤来小小地得意了一把。
有几只麻雀蹑手蹑脚靠近谷场,警觉的东张西望,发现那稻草人一动不动,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每啄一下,抬头看一看;还时不时地挪动一下地方。
这时勤来已经将白酒浸泡过的谷子洒在了地上,不久之后,奇观出现了:麻雀吃了这样的谷子,吃着吃着便迷糊了,一个个晃晃悠悠,头重脚轻,东倒西歪,真的和喝醉了酒的人没啥两样。
它们接二连三地醉倒了,勤来和凤来便笑嘻嘻的,赶紧跑过去打扫战场。
凤来看着勤来把那一只只醉鸟用家里带来的细麻绳拴住腿,串成一串,忍不住眉开眼笑地说:“嘿,这下子可以烤麻雀吃了!”
谁叫它们刚才那么可恶,害她奔来跑去的?
等对面山坡上的太阳变成桔黄色的时候,勤来和凤来开始把晒得温热的谷子钯成一堆,然后再用撮箕,撮进箩筐。
蒋二牛和林氏再一起把这些谷子担回家。
秋天的阳光不烈,谷子起码得晒上个两三天。要是不够干燥,很容易发霉、生虫。
那顿夜饭,凤来果然吃到了烤麻雀。
林氏将麻雀开膛破肚,清洗干净抹上盐,却并不拔毛,用泥裹了扔进灶洞里烤。有点象前世叫化鸡的作法。反正吃起来滋味很好就是啦!
至于要让稻谷变成白米,还需要用到一种脚臼。
蒋家村设置了好几个这样的脚臼。它有踏脚,安在两只支架上,一头是木质短脚踏柄,双脚用力踩下去,就带动另一头长臂木柄上的铁锤头,不停地锤入埋在地里的大石臼中,以此将谷粒脱去谷皮。
接下来用隔筛将谷皮和白米分离出来。
谷皮就是米糠,可用来煮猪食喂猪,或者喂鸡鸭。
凤来这才知道,吃到嘴里的白米,要经过这样多的工序。怪不得古人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们可不象现代人,有割稻机,打谷机什么的!
这还不算完,田间晒干的稻草,还需要用扦担挑运回院里。到时候翻修茅草屋,烧火做饭,铡成草圪节再磨成草面,煮猪食时掏上两三瓢掺进去,也能顶事。
这又是蒋二牛帮的忙。
用稻绳装担后,凤来只见两堆高高的稻草在移动,却看不见二叔的人。
堆草堆时,先在平地上垫上石头,省得稻草直接与地面接触容易腐烂;再将一束束干草均匀踩紧,中间凸成盘形,上盖伞形稻草顶。
这样下雨时,雨滴就会从顶到沿迅速滑落,稻草才能长时间保存。
林氏夸蒋二牛呢:“他二叔堆的草堆既不容易塌,也不容易漏,运来和勤来都学着点儿!”
蒋二牛摇头道:“这值些什么?你们好好念书才是正理儿,到时候肯定日子过得比二叔强。”
凤来就问林氏:“娘,咱们家的屋子啥时候修啊?“
自从上次那场雨,可把她把弄烦了!连床铺都淋湿了,睡觉都不得安生。自然巴不得早些把茅草屋修缮好。
林氏答道:”快了快了,等地里红薯拾掇好了吧!“
凤来晓得,自己的娘还有得忙哩!
红薯的叶子最不经霜打,一下子就变黑了。
先用镰刀,就着根部割断团团绕绕的红薯藤蔓,能看见地皮横七竖八的裂口下,红薯那嫩红的皮儿。
这藤蔓集中扔到一边,拉回去晒干也是猪牛的好饲料。
接着用四齿的耙子,把红薯窝外围的土挖松,用把儿一别,一大嘟噜红薯就会出来。
若是技术不到家,红薯常会被拦腰铲断,发出嚓的一声,让人心生惋惜。铲断的红薯品相不好,也不利存放,很快会从切口坏掉。
不过断了的红薯也可以打浆作成淀粉,可以擦成红薯丝晒干。但总归是完整的窖藏起来好,可以留着慢慢儿吃。
收红薯累了,运来和勤来在地头挖了个坑,拣些树枝生起火来,准备烤红薯吃。
趁着红薯没熟,勤来又将捉来的蚂蚱用草棒串起来烧。
蚂蚱的肉香很诱人,吃起来更馋人。
凤来看着蚂蚱们的腿脚不再乱伸,勤来急急的取下串来,掐去头,揪去尾,教着凤来怎么拣里面的瘦肉吃。
凤来起先有点不敢,口水咽了三番五次,终究挡不住美味的诱惑,也学着他的样子吃起来。
吃完了蚂蚱,运来又拿树枝从灰堆里拔拉出烤得黑不溜秋的红薯来。
虽然外表不好看,但运来忍着烫,嘴里吸溜吸溜的,两只手不停地倒着,将红薯剥开外皮,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凤来一尝,那香软甜蜜的滋味,让她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满足的感觉。
直到天黑了,林氏才拉着借来的架子车,领着孩子们把挖好的红薯拉回家。
凤来瞅了一眼深蓝的天穹,一轮朗月高挂,几点疏疏的星子,鼻子里飘着田野的清香,她静静地想着:什么时候,我才能让娘和家里人不要这样辛苦呢?
那天晚上的饭桌上,多了一道菜,炒红薯丝。将新鲜红薯洗净去皮,擦成丝。炒锅放少许的油,倒入红薯丝略作翻炒,加点盐和葱花就成。
凤来觉得口感不错,入口即碎。
红薯挖回去,还得挑选一遍。把破损的挑出来集中在一边,好的用箩筐装了,林氏用绳子系住往地窖里放。
福来在地窖里,接住箩筐后,把红薯细细地摆在窖洞里。
这地窖还是蒋家人原先挖下的,村里家家都有这种红薯窖。
藏在洞里的红薯最怕的就是老鼠,这东西不但偷吃红薯,还爱撒尿在洞里。沾了老鼠尿的红薯烂得很快,所以林氏就嘱咐道:”地窖盖子要盖好,别让一泡老鼠尿,坏了咱们一窖好红薯。“
这些日子,大家伙儿都辛苦得很,惟有蒋大拴靠在床上,空有一身力气,却没法子使出来。急得他都不知怎么好了!捶着床说:“我都成个废物了,光吃光睡不干活,让你们几个受累。”
凤来连忙安慰他:“爹,你这不是腿伤还没好吗?又不是你想这个样子的!我爹是干活的好手,又勤快又利索,村里人谁不知道呀?”
蒋大拴想起那害他变成这样的人,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被我捉到了是谁干的,我非把他两条腿都敲断不可!让他也尝尝瘫在床上的滋味。”
林氏听见后面一句,出声问:“这么狠,你要把谁的腿敲断呐?”
蒋大拴瞥了凤来一眼,摇头示意她别泄密,一边答:“自然是伤了我腿的人么!”
林氏哦了一声,就没说话了。她可没时间悲春伤秋的,得赶着用擦床子,也就是一个木板上镶一个刀片的擦红薯专用工具,将红薯擦成丝,再晒干啰,将来掺到饭里当粮食吃。
那时节,家家户户的场院里、地头边,到处都是凉晒的红薯干,那白花花的一片,凤来觉得:远远看去,倒象下了一层薄薄的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