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想是这些日子受了累,夜里又着了凉,人就有些咳嗽。
因着这咳嗽,喉咙便肿痛起来,连话也懒怠说。偏是林氏还不想花钱请郎中,总是说:“没啥,过两日就好了。这点儿小事哪值得特意去请郎中哩?”
蒋大拴发了话也不管用,反正林氏该干啥还干啥。为了不让大家听见她咳嗽,就死命忍着,憋得脸通红。
凤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自己的爹腿脚受伤困在床上,娘亲就是这个家的支撑,她要是再倒下,这个家可怎么得了哟!
思前想后,就借着打猪草的名目,在湖边到处转悠。她想看看,能不能找着治疗咽喉肿痛的草药,赶快让林氏的病好起来。
她记得有一种叫蛤蟆草的植物,多生长在水边,这种草性温,中医用来解毒消肿,治疗咽炎很是有效。
凤来找了很久,都没有看见这种草。
此时天气已经变冷了,湖上的风一阵一阵地刮过来,连耳朵都生疼哩。
凤来搓了搓冰冷的小手,还是不肯就这样放弃。
眼看着天快要黑了,凤来正要怏怏回家,打算明日再来寻找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连忙蹲下身子仔细察看。
深绿色的叶子并不好看,仿佛不小心被烫得起了皱褶;疙疙瘩瘩的外形,和丑陋的癞蛤蟆还真有些象呢!不是蛤蟆草又是什么呢?
凤来见好几棵蛤蟆草簇拥在一块儿,心里不禁涌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慨!
连忙把蛤蟆草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放进自己的背篓里。
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福来在唤:“凤来哎,回家吃饭喽!”
见凤来出现,福来好看的眉头轻轻皱了皱:”你跑哪里去了?害我到处找你。“她担心这个小妹妹呢。
勤来一看凤来的背篓,一把将凤来扯到一边说:”凤来,你出去这么些时候,都挖了个啥呀?“
象他有时候打猪草,因为贪玩,猪草太少,又怕受责备,回家时就用细小的树枝撑在背篓下面,再把猪草平铺在树棍的最上面。一眼看上去,就象满满一背篓猪草似的。
当然了,这个时候,走路就需慢慢走,不能小跑也不能使劲摇晃,要不,那撑着的半背篓猪草又会塌下去,变成只够遮背篓底的那么一点了。
勤来正想拿他的这一招教给凤来的,就听见凤来说:“姐,我帮娘找到了一种草药,可以让喉咙肿痛好起来。”
福来哦了一声,拿起那几棵蛤蟆草仔细看了看,便让凤来赶紧上桌吃饭。
吃过饭,凤来用清水把蛤蟆草洗净了,再交给福来放入锅里,加水煮沸。
福来看着那变成鲜亮红色的水,疑惑地说:“这个能治喉咙肿痛么?”
凤来肯定地点点头:“能的。”
晾凉了一些,福来便端给了林氏。
林氏喝了一口,眉头拧到了一块儿说:“好苦啊!比黄连还要苦。”
凤来赶紧道:“娘,都说是良药苦口哩!”
林氏相信凤来,便硬着头皮强灌了下去。
还别说,这蛤蟆草的效果真不是盖的,前后喝了几次,林氏的咽喉肿痛竟神奇的好了。
这下子,家里人更是对凤来刮目相看。
林氏得了空,便买了棉花,帮家里几个孩子做一身新棉袄。
家里的棉被,也因为年数太多,已经有些破旧不堪,所以林氏也请来弹棉花匠新制几床棉被。
凤来前世还真没看过棉被是怎么制成的。这会子见匠人们左手持弓,右手持槌,用木槌敲打弓弦,发出“嘣、蹦、蹦”单调而有节奏的声音。
随着一声声弦响,一堆新棉花在弹棉花匠的敲打下,棉花皮子弹松软了,被絮慢慢形成,然后还要经过整形、拉线、平压这些工序。
其中那个年青匠人爱说话,他对凤来道:“棉花弓的弓弦都拿牛筋做成,弹力很好,但若是弹到手上,那可是钻心的疼。你瞧瞧我的手指甲。”
凤来一看,果然他的几个手指甲还是淤青色。
那人又说:“指甲再也回不到原来的颜色了。”
所以凤来总结了一下:不管干啥活,都不容易。
弹棉花匠尽管蒙着口鼻,但一天下来,嘴和鼻孔还是黑的,头发上、眉毛上、衣服上都挂着被打散的细细的棉花。一眼看上去,活脱脱年画里的老寿星。
蒋吕氏也不知从哪里听到的风声,屁颠颠的就跑了来,脸上挤出一堆的笑,对林氏说:“好媳妇,你顺便也帮你爹和我弹床新棉被呗!家里的棉被,旧得不成样子啦!人一上了年纪啊,就怕冷得很!你能眼看着家里两个老人受冻?”
林氏不便推辞,就点点头说:“娘只管把棉花拿过来就是,工钱我出!”
哪晓得蒋吕氏根本没想着自己出棉花,人家纯粹就是为占便宜来的!
“你这儿不是有棉花么?既是弹了三床,多我一床也没啥呀!”蒋吕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林氏想了想,有些为难地说:“怕是新棉花不够哩,要不我再给娘买些棉花来?”
蒋吕氏盯着林氏道:“你可一定得用新棉花啊,若是把旧棉被打散,再和新棉花掺在一块儿做的,我可是不依的!”
林氏哦了一声,算是做了回答。
转头见凤来脸上又一付看不惯的样子,连忙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她是觉着,自己做媳妇的,就是出钱帮公婆做一床新棉被,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
谁知蒋吕氏还不满意,她锐利的眼睛一瞟,又开腔了:“不是我说你,我要是不开这个口,怕是你死也想不到要帮两个老的也做床新被子吧?”
说着唉了口气:“现在的人呐,就没几个有良心的!”
凤来很想问问她:当初你做媳妇的时候,可有想到帮你公婆做床新被子?
她依昔听村里的老人说过,蒋吕氏年轻那会儿,可没少给蒋信的老娘气受。也许时间长了,蒋吕氏就把这碴给忘了?
蒋吕氏又对着弹棉花的匠人说:“你们听见我的话不?我要新棉花做的被子!”
此时正到了压磨棉被的时候,两位匠人各站一边,双手抓住大圆木磨盘,用力推动压磨棉被,一时顾不得答蒋吕氏的话。
蒋吕氏恼了,用手指着一个紫红脸膛的匠人说:“你耳朵聋了,听不见我说话是咋的?”
林氏连忙打圆场:“师傅,我这就去买棉花。原来说好弹三床新棉被,这会子要劳烦师傅们弹四床了。”
匠人晓得林氏是个和善的人,因此也就不计较,只点点头说:“晓得了。”
林氏又拉着蒋吕氏说:“娘若是不放心,不如陪着我买棉花去?”
蒋吕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也顺势走了。
林氏和蒋吕氏出去了,凤来看着那紫红脸膛的匠人一人站在磨盘上,以全身的重量继续压磨棉被。
只见他有节奏地扭动身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压去,以此让棉被紧紧相连,既柔软而有韧性,又可提高使用寿命。
凤来觉得特别有趣,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她忽然想起来:蒋吕氏的新棉被,不但自己的娘亲要搭新棉花,要出工钱,怕是连被面和里子的钱,都要由林氏兜里掏出来呢!
蒋家村占地大,人口多,因此村里的杂货店开了两家,经营的品种也齐全,倒不须买个啥都必得往镇上跑。
果然凤来没有猜错,蒋吕氏借口被面子和里子都破了,干脆新棉被配个新被面新里子呗!
见林氏一时没答话,她那脸跟帘子似的,当着人吧嗒一声就挂下来了。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不孝敬老人要遭雷劈哩!”
林氏不想和蒋吕氏吵,只得依着她,在杂货铺里挑了两块棉布,一块格子纹作里子,一块红底黄花的做被面。
蒋吕氏的脸,这才多云转晴了。
弹棉花的匠人花了两天功夫,算是把四床新棉被都做得了。
林氏亲自把新棉被送到蒋吕氏的屋里,又被她拉着把新被面和新里子缝起来。
林氏倒没有二话,弯腰躬背,就替蒋吕氏尽心尽意缝好了。
凤来不满地骨嘟着嘴,心里说:这老太婆就会找着老实人欺负,她在胡氏跟前怕是不敢这么着吧?
被胡氏看见,那双吊梢三角眼斜了又斜,偷偷和蒋三贵说:“瞧你那大嫂,又是送新棉被,又是帮你娘缝纫。这样殷勤,也不晓得她肚里打得是什么算盘!别是想从你娘这儿捞啥油水吧?”
自从上次想从林氏那儿骗两个钱没成功,胡氏就看林氏越发不顺眼了。
蒋三贵嗤地一声笑:“大嫂能打什么算盘?要想从我娘那儿占便宜,得好处,那可比石头上栽花难多了!我长这么大,只看见过我娘占人便宜,没看见过我娘被人占了便宜去的。”
胡氏轻轻拿脚踢了蒋三贵一下子道:“瞧你得意个什么劲儿!你怎么就没跟你娘好好学学呢?笨货一个!”
蒋三贵讨好地说:“我要太精明能干啰,怎么显得出你来呢?我屋里有你这么个当家娘子,我就心满意足啦!”
胡氏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死相!日后你凡事听我的,管保你吃不了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