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可不管这么多,她在地上创手蹬脚地挣脱几个婆娘的拉扯,嚎叫着:“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啊,我只得这一个儿子,还要被你们害。他要变成了傻子,我不找你们理论我找谁去?”
她的大嗓门儿,就跟高音喇叭似的,立马引来了越来越多探个究竟的人。
别的人都没说什么,闵氏因为跟林氏借银子没有得逞,于是怀恨在心。这会子大声帮腔道:“这个事情,屋主自然要担责任。毕竟是在这家出的事么!”
凤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晓得这人是站在胡氏那边,借着这个事情兴风作浪的。
我家日后银子再多,你也别想借到一文钱。凤来在心里说。
林氏算是听明白了,这个小妯娌一门心思,要把多宝摔着的责任推到自家人身上哩!可她总觉着,多宝摔伤了,怪不到自家头上。
林氏看着打滚撒泼的胡氏,挺直了腰杆,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她三婶子,别说多宝这会子不一定就摔坏了脑子,就是真摔坏了脑子,凭啥就是我们害的?就得我家管他一辈子啊?”
凤来瞅见胡氏的腰象安了弹簧似的,腾地一下就从地上坐了起来,指着林氏的鼻子说:“不是你们害的是谁害的?谁叫你们家修屋子来着?谁叫你们把梯子搭到屋顶上不收起来?多宝他才几岁呐,知道个啥?瞅见梯子,可不就顺着爬上去了。你们家这么些人,不管哪只眼睛瞟上一眼,他能爬到屋顶去?他能从屋顶上跌下来?”
凤来气不过,挺身而出道:“我倒要请教请教三婶,哪条王法规定我家里不可以翻修屋子的?又是哪条王法规定我家的梯子不能靠在屋顶上?还有呐,家里分着两拔子吃饭,一拔在堂屋,一拔在灶屋,哪里看得到梯子上爬着个小人?再说了,你是左手把多宝交给我家照看来着,还是右手把多宝交给我家照看呢?他出了事,你这个当娘的不说没照看好他,还好意思对人说三话四的!”
凤来这翻话一出,边上有些村邻就连连点头,小声议论着:“这话儿说得也在理儿。”
胡氏伸手就要打凤来的耳光:“你个丧门星,就是你克得我家多宝哩!”
说时迟那时快,边上的蒋二牛疾如闪电一把挡住胡氏的手,好言相劝道:”君子动口莫动手。“
胡氏见蒋二牛铁塔似的身形立在自己和凤来之间,根本连根头发丝也别想伤到凤来的,顿时气得咬牙切齿,拿头撞向蒋二牛的胸膛:”你们合着伙儿来欺负我呀,拿我当软柿子捏呢!“
蒋二牛在胡氏眼里,就是个老实巴交,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庄稼汉子,她还真没见过蒋二牛发飚,所以一直以为他可以由着自己作弄的!
没想到蒋二牛没动一根手指头,只把个胸膛一挺,居然就把胡氏给反弹出去了。
胡氏莫名其妙就蹬蹬蹬倒退了几步,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差点没把屁股摔成了四瓣。她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打人呐,打死人啦!三贵,你就干看着自个儿老婆被人欺负呀?“
三贵是知道他二哥身手的,哪敢跟蒋二牛过招啊,所以一言不发,只过来搀扶胡氏起身。
胡氏披头散发地立起身来,眼神直直的,谁也不看,象个鬼魂似的就往外飘。边上围着的人吓一跳,不由自主就让开了一条道,眼睁睁看着胡氏走了出去。
只有林氏觉得不对劲,跟在她身后。凤来赶紧尾巴似的跟上林氏。
那胡氏飘到灶屋,伸手就把菜板上的菜刀拎在了手上,转身对着林氏。
吓得林氏爆发出一声尖叫。
她身后的凤来一个箭步冲出来,冲胡氏喝道:“不准伤害我娘!”
林氏连忙将凤来护在自己身后,她也怕胡氏乱来,伤着了自个儿的闺女。
胡氏拿菜刀抵在脖子,悲怆地喊:”你们把我崽害得半死不活的,居然还想不管他;又来折磨我,我这条命留着做什么?我就死给你们看!三贵,你这没用的脓包,只好看着崽变傻子,老婆受人欺负而死吧!”说着话,挥舞着菜刀,作势就要用菜刀抹脖子。
蒋三贵吓得腿都软了,一个劲儿地喊:“阿春,阿春,你别做傻事!”
蒋二牛还是不作声,弯腰从地上拣起一粒土疙瘩。
接下来,人们只看见一道弧线闪过,胡氏手上的菜刀哐啷一声就掉到地上去了,而胡氏则捏着手腕子嚷疼。
胡氏回过神来,恶狠狠地骂:“哪个不得好死地暗算我?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会子死不成,夜里我把绳子挂这大门上吊死得了!”她伸手指着凤来家的门框说。
凤来听着她那阴丝丝,充满恶毒的声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今夜死不成,还有明日呢!我不得安生,也不会让你们家安生的!”胡氏双手叉腰,一口气不歇地说。
边上围观的村邻都在摇头,心里嘀咕着:这大拴一家真是可怜,怎么招惹上了她呢?
林氏哆嗦着嘴唇开口问:“你到底想怎么样?多宝这会子也没说就一定会变成傻子不是?”
胡氏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说:“这会子自然看不出来,就是再过一天两天,十天半月也看不出来。非得等时间长了,才能分辨是不是真傻了。我娘家村里那个傻子就是这样。你们想哄我?没门儿!”
“我想怎样?”她咬牙切齿地道:“我好好一个崽毁在你们手里,你还问我想怎样?我想我的崽马上好起来,你办得到么?”
凤来看着胡氏疯疯颠颠的样子,心内鄙夷:这女人要真在乎她儿子,就不会在多宝昏昏沉沉之际,还在这里胡搅蛮缠了。她应该快些给多宝熬药去,不是吗?
蒋吕氏不晓得从哪里得了消息,风风火火地赶了来追问道:“多宝,多宝在哪儿……”
林氏连忙告诉了她。
蒋吕氏一眼瞧见胡氏披头散发的模样,不由得大声斥道:“你个当娘的不去看着多宝,又在这儿闹腾个啥?”
胡氏顺势扑到蒋吕氏身上,又哭又嚎地说:“我不想活了,娘你要给我作主啊!多宝摔到了头,眼见得是好不了……”
蒋吕氏一边把胡氏扒拉开,一边连着呸呸了好几声,拧着眉头道:“你个乌鸦嘴,不许你咒我的孙子!”说着,就往堂屋里间走去。
胡氏和林氏还有一众人,又忽拉拉涌到堂屋里间。
胡氏贴得蒋吕氏紧紧的,大声把自己娘家村的傻子变傻的经历说了一遍,又抹眼泪道:“我哪里是咒多宝,我也巴不得他没事哩!前头有这样的例子,我是怕惨了!”
蒋吕氏见多宝倒在蒋大拴的床上,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鼻翼急促地瓮动着;额头上那个鸡蛋大的包虽然粘着土豆片,却还是看得很明显;她拖长了音,一付有板有眼的哭腔:“我可怜的多宝哟,你咋就摊上这么个事呐……”
胡氏也在边上和音:“我就这么一个崽啊,千辛万苦,一把屎一把尿养到这么大啊……”
蒋大拴连忙制止他娘道:“娘,郎中说多宝要静养哩。”
蒋吕氏这才反应过来,收了声,顺便瞪了胡氏一眼:“别嚎了,吵着多宝。”
胡氏不服气地顶嘴说:“我崽摔成这样,还不兴我哭啊?”
所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蒋吕氏好歹拿了林氏二两银子,因此就骂胡氏:“你要哭回你屋里哭去!”
胡氏不吃蒋吕氏这一套,脖子一梗道:“我崽是在这儿弄成这付模样的,我哪儿也不去,就长在这儿了!我家多宝要变傻了,也要在这儿呆一辈子!”
凤来气死了,冲胡氏喊着:“你这人还讲不讲理啊?”
胡氏轻蔑地瞟了凤来一眼说:“我就不讲理啦,你来打我啊,你来咬我啊!”
边上的乡邻听见胡氏是不准备讲理了,都摇头叹气,替蒋大拴一家担起心来。只有闵氏,低下头假装揉鼻子,其实是忍着笑呢!这些都被凤来看在了眼里。
林氏气得心口疼,却完全不晓得应该拿胡氏这个烫手山芋怎么处治。
因为分了家的缘故,胡氏连蒋吕氏也不放在眼里,无论她说什么,胡氏只当她对壁呵气一般。
反正从这日起,胡氏就象狗皮膏药似的,粘上脱不了啦!
她让蒋三贵从家里扛了张门板摊在堂屋里,铺盖也抱了过来,该睡了倒头就睡。肚子饿了呢,灶屋里有什么她捞着吃什么,倒是一点也不挑剔的。
照顾多宝的事,却全落在了林氏和福来的身上。什么熬药、喂药,一日三餐,拉屎拉尿,都是这娘儿俩操持。倒象多宝是林氏生的。
胡氏惟一做的,就是睡醒了、吃饱了的时候,坐在一边瞅着多宝。
多宝这时候已经挪到运来和勤来的屋里去了。
蒋三贵借口家里没人烧饭,所以也蹭到大哥这边来混吃混喝。天黑了,胡氏拉着蒋三贵不让走,夫妻两个竟就在堂屋里歇下了。
这么一来,凤来她们家差不多就在养着这个三叔一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