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这里安装大门。”陪同的军官介绍道,现在还是一个凿开的开放洞口,不久将安上铁大门,也就是工厂的大门。洞旁左边水泥钢筋浇筑圆形堡垒,是门岗,右侧是一个暗堡,“这里布置机枪。”
铃木信感到工程很坚固。
铃木信再次走进三江县宪兵队,与上次不同的是角山荣找他过来,用今天的话说索家大院的事情搞定了,当时的日本话不这么说,马斯马斯的一堆东洋语。
“管家冷云奇轻松答应?”铃木信惊奇,宪兵队长真够太厉害,轻而易举啃下块骨头,或者说是石头。
“いいえ(不)!”
如让一个中国人听来,大概发音就是咿嗨!
铃木信望着宪兵队长,索解答案。
“逼良为娼!”角山荣语出惊人。
姑且不猜测这个日本小鬼子知不知道这个成语含贬义,反正用上它,我们看来恰如其分。
上次宪兵队长答应铃木信后,积极行动办这件事,其实之前他已经开始做了,只是正在进行时铃木信到来,他不便说也没说。几乎是前后脚(紧跟着)的事,铃木信刚走,角山荣派出去的宪兵回来,押着一个人回来的,进屋报告道:
“队长,人逮来啦!”
“幺细!”宪兵队长高兴,接着问,“确定是大烟鬼?”
大烟鬼是当地人对抽大烟打吗啡瘾君子的俗称,烟越抽体越轻,也叫大烟瘦子。日本鬼子入乡随俗也跟着这样叫。
“是唐本仁,在大烟馆里抓住他。”宪兵说。
唐本仁是我们索家管家冷云奇的异父同母兄弟,虽然是一个妈生的,两个不同姓的父亲,此地人称重茬。如果种庄稼重茬可要影响收成,例如农谚云:油见油,年年愁;重茬花生,蒂落叶空;重茬谷,守着哭;瓜茬种瓜,种了白搭;蒜见蒜,空一半等等,造人跟种地有所不同,不忌讳重茬什么的,一个女人可以跟张王李赵生出小张王李赵,其生长不受影响。冷云奇的母亲生冷云奇后成为寡妇,再嫁给开马票的唐先生,生了唐本仁,一个妻杀夫的故事中生产出的男孩,长成的样子肯定与众不同。
开马票的职业也能徇私枉法,他给亡者开具的相当于今天的死亡证书,否则死因不明可要报官。冷云奇的母亲受不了丈夫的性暴力,发狠整废他的功能,在一个酒鬼身上寻找下手的机会还是很多,酒喝大了醉成一摊泥,昔日摧残自己的东西也跟着醉了,剪掉它如割一绺韭菜,就那么的嚓一声,割掉了,丈夫被割醒嗷的一声兔子一样蹿起,很快落下去,下身血喷如注,很快毙命。她吓傻了,本来是割掉他的那个粗暴的东西,连命也给要了。想想他对自己多年的折磨,也就不怕了,对外就说喝酒喝死了,三江哪年都有喝酒喝死的人,请唐先生开马票,将人埋了事,反正没看见她行凶。
往往有趣的故事发生在凑巧,丈夫头天晚上正是跟唐先生喝的酒,他对酒友吹嘘他的功能。唐先生说:你喝这么多酒,还能干那事?丈夫说,我的老儿(男阳)特殊,沾了酒如蘸了钢(铁匠炉术语,给铁增加硬度),钢钢硬。唐先生摇头,他不信。第二天早晨听说喝他酒的人死了,他心生疑窦,酒是没少喝,但不至于喝死啊!
凶手请唐先生开马票,他暗中观察亡者遗孀表情,猜出八九分但未说,停尸间只他们两个人时,他问她:
“冷……怎么去世的?”
“喝酒。”女人答道。
唐先生的手朝死者的下腹摸去,某个位置很空荡,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女人脸上,而后又掉落下来,停在一处高耸的地方,冷笑道:“喝酒!”
女人哆嗦起来。
“他喝酒死的,你想让我这样写殃书?”
女人眼泪扑簌簌朝下落,开马票的发现破绽,他不肯写喝酒死亡下不了葬,埋不掉罪恶,经官自己要坐牢,杀头也说不定。堵住开马票的嘴很关键了,她在猜透男人淫秽的目光后道:“你肯帮助我,日后怎么的都行。”
窥视已久的猎物蚂蚱一样突然蹦到自己手上,唐先生心里乐开花。什么叫乘人之危,说以权谋私也成,他批了殃书,定了性:喝酒致死。有了男女阴谋的故事。
制造唐本仁的过程充满阴谋气息,他在十三岁时阴谋暴露,暴露阴谋的正是阴谋者自己,唐先生在一次酒后吐真言,讲了如何白拣一个女人。警察抓走他们,审后枪毙。冷云奇牵着重茬的弟弟去见母亲最后一面,母亲叮嘱大儿子照顾好小儿子,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手心手背一样。
冷云奇答应母亲,在她死后几年里他精心照料弟弟,唐本仁长到二十岁吸大烟遭哥哥一顿暴打,他记了仇,至亲仇话入骨入髓,他说:“你是谁呀你管我?你姓冷我姓唐。”
大烟鬼谁劝得了?冷云奇伤透了心,嘴上说不管他,心里始终惦记他,答应了母亲。对死者的许下的诺言必须履行。神通广大的日本宪兵竟然掌握了两兄弟间的事情,重要的是弟弟出事,哥哥一定管。
宪兵到大烟馆抓人,唐本仁抱着大烟枪喷云吐雾,他面对宪兵泰然自若,掏出警察局发的大烟吸食证,说:“我凭证吸烟没犯法,你们凭什么抓我?”
唐本仁一定是大烟吸多了,脑袋里进了大烟,思维混乱。抓你的是什么人啊?日本宪兵,犯不犯法都可以抓你,凭他的心一乐。
铃木信没有宪兵队长知其真相,对抓来大烟鬼怎么就拿下了索家管家冷云奇呢?
“逼良为娼!”角山荣又说了一遍,这次显得得意。逼良为娼显然是他的杰作,“冷云奇答应超出我们的预想,痛快,很痛快的。”
铃木信听到了好消息。
宪兵到我们索家大院找冷云奇,管家见宪兵时还很从容,他几乎很少出大院,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日常生活的轮子靠他转动,从早忙到晚手脚不时闲(连续不停),招不着惹不着日本人,尤其是谁也不敢惹的宪兵。普通人见宪兵瘟疫一样躲得远远的,都想太平地活着。
“你叫冷云奇?”宪兵问。
“是,太君,鄙人冷云奇。”
“马上跟我们走,快快的。”
“去哪儿呀,太君?”
“少废话,走!”
冷云奇挤出的几丝微笑猛然消失,宪兵要带走自己,宪兵语气那么横,去哪里也没说,到底出什么事也不清楚。他想到东家,能帮自己的也就是东家,可是他不在家,不明不白地跟日本宪兵走,得让东家知道,万一有什么事,他有办法弄自己出来。于是他说:“太君,我告诉东家人一声,然后跟你们走。”
宪兵同意,但腚跟腚地寸步不离。冷云奇只向一个下人简单说了一句:“告诉老爷,宪兵太君找我去不知干什么。”
下人从管家的眼神里看到急切要他做的事,快去报告东家,在宪兵带冷云奇走后,跑去三江县公署,县长有事找我爷谈。
亮子里主要街道由河卵石铺成,虽然平整但鞋底软还是硌脚,冷云奇穿双千层底的老奤棉鞋,觉出硌脚但未感到疼,出了大院紧张心情加剧,索家大院里他的心总是放下的,安全自己不用说,看家护院的炮手握的可是真枪,日本人缴了几次民间的武器,最终还是准许索家留下几杆枪看家护院用。来到大街上,安全感顿然衣服一样扒掉,寒风中他打个冷战。
宪兵的皮靴踩在结了冰的河卵石上咔咔响,行人避之躲远,在人们眼里,即使呲牙不咬人的狗也要离远点儿,谁保掯(保险)它不反性伤人。呲牙的动物令人恐惧。
方向是宪兵队部,冷云奇心一阵阵揪紧,对于百姓来说那可不是好地方,抓进去的人不死掉层皮。管家迅速反省自己,干没干冲日本人肺管子(冒犯利益)的事,也没有啊!
“快走!”宪兵吆喝道。
冷云奇腿发软,宪兵队部的门槛横在面前,一道鬼门关啊!生死就在一脚门里边。院内干净整洁,松树枝儿上都没残雪,显然刻意打扫过,几只麻雀落在上面鹐黑黢的松果。
宪兵队部里的狼狗圈有着惊悚的传说,有关宪兵训练狼狗的方法有几个版本,较为经典也是最让人胆战心惊的是草人训练法。用稻草扎一个草人,在肚子的部位藏块肉,狼狗嗅肉的气味朝肚子掏去,以后有中国人扔到狗圈来,它们先掏肚子。传说中难免添枝加叶,有人说为让狗准确无误识别出中国人,还给狗穿上当地人穿的衣服裤子,千层底的老奤鞋,也就是冷云奇脚上穿的那种,因此他心里发毛。
宪兵让冷云奇子在一间办公室内等着,角山荣走进来。管家在索家大院见过他,急忙招呼道:
“队长太君!”
“你的冷云奇的干活?”宪兵队长问。
“是、是,鄙人是冷云奇。”
“索家的管家?”
“是,您去过索家大院。”冷云奇极力想勾起宪兵队长的回忆,管家为他摘过李子,索家大院有多种果木树,杏、桃、李、海棠果及葡萄,角山荣去的那次正赶上李子成熟,东家命管家挑最好的李子摘给太君尝尝鲜儿。宪兵队长吃李子赞不绝口,表扬的不是李子,而是摘李子的管家,说你大大的会摘。
“你认识唐本仁?”角山荣问。
“他是我弟弟。”
“怎么个弟弟?”
“亲弟弟!”冷云奇没说重茬弟兄这一节。
“他姓唐,你姓冷,怎么是亲弟弟?”角山荣细究道。
冷云奇说同母异父。
“噢,是这样,唐本仁没说谎。”宪兵队长说。
至此冷云奇猜出宪兵找自己来为弟弟唐本仁,他出了什么事?一个整日吸大烟的人会干出什么正事来,反满抗日?绝不可能!既然不是与抗日有关,就没大事。
“唐本仁犯了死罪。”角山荣说。
啊!冷云奇惊愕。
“叫你来见他最后一面。”角山荣说完转身离开。
冷云奇猛然醒过腔来,喊道:“队长太君,队长……”
宪兵拦住他,不允许大喊大叫。
“我找队长太君……”冷云奇要向宪兵队长求情,也问问清楚弟弟犯了什么大罪。
“队长有命令,有什么话你对我说吧。”宪兵说。
冷云奇说太君能问问我弟弟犯了什么罪?
“通匪!”
通匪可是大罪,而且还要株连亲友。弟弟犯了通匪罪审查哥哥,大概是这么回事啦。管家迷惑:弟弟怎么可能通匪?如果说他没钱买鸦片,偷摸东西还可能,通匪从哪儿说起呀?他的大烟枪挥动起来抗日?于是他说:
“您说大烟鬼咋通匪呀,太君是不是有点儿太高看他啦。”
宪兵说他弄大烟给抗日分子,他们用大烟做止痛、麻醉药用。此类事件宪兵、警察都侦办过。
管家还是不信弟弟有那觉悟,说他抗日是天花带绿叶。抽大烟抽得六亲不认,别说抗日啦。大烟是日本人命令种的,烟膏是日本人工厂产的,街上烟馆也是日本人准许开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弟弟最感谢的就是日本人,他们供应他大烟抽。
“他送给抗日分子弄大烟不是一次两次……明天处死他!”宪兵说他们侦察好了,才逮他,“他嚷着要见你,队长对你印象不错,才特准你来见他,不然,你只能到狼狗圈拣他的骨头。”
冷云奇清楚认识到跟日本宪兵无理可讲,他们说你通匪还算寻找个理由,没有理由照样杀你。眼前最打紧的不辩驳,而是想法营救弟弟,日本人处死弟弟的方法都讲了--喂狼狗……
角山荣哈哈大笑,对着铃木信笑的,说:“冷云奇痛快答应为我们做瞩托。”
“好,大大的好!”铃木信道。
索家大院有了一双日本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