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觉得事情变得无比惊悚起来。白惨惨的灵堂里,寂静,沉默。所有的婢女们都换上了白色的丧服,低着头,分站在各个角落,而她就躺在灵棺之内。安阳闭着眼朝着那个棺材里的女人走近两步,心里七上八下,这应该是个梦,这绝对是个梦,这段日子她不是一直都嗜睡么,所以等会儿睁开眼的时候她又是从床上惊醒,一场噩梦罢了。
她猛地睁眼——
灵堂,灵棺,沉默的婢女,以及棺木中的她。
棺材里的女人穿着庄严的宫服,画着精致的妆容,跟活着没什么两样。安阳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无法自己的大声尖叫起来。
她慌张地朝着四周的婢女跑去,想要拉扯着她们的衣物使劲摇晃,告诉她这不是真的!可等她触碰到那些人时,手指竟然如透明般穿透而过,这个事实吓得安阳又是一声尖叫。可无论她叫的有多大声,不会再有任何人听见。
“我……我死了?”安阳愣愣地站在棺材旁,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喉咙里有些酸涩与苦闷,安阳靠着棺木,无声无息地滑坐在地。这一刻,她脑中空白一片,却又混沌一片,什么都无法思考。
“驸马,驸马您要保重身体啊,切莫太过哀伤。”
一个宫人的声音虚无缥缈的传来,安阳似乎被扯动了一丝神经,彷如一个溺水之人终于看到了唯一的生机,她慌张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姜敬走去,忐忑不安地站在他面前:“你看到我吗?姜敬,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正欲伸手去触碰他,奈何姜敬直接走向了棺木,沉痛地坐在一旁,阖上眼眸,不言一声。
安阳陪着他,坐在他身旁。
如今已是天人两隔了,她看的见他,奈何他却以为她已经魂消香断。
枯坐的这几个时辰,安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已经死了,等会儿应该就会有地府的差人来勾她入了轮回。安阳悠悠叹口气,可怜她才活了二十年,正是青春年华,还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竟然如此早夭……
咦,话说回来,她是怎么死的?!
从出生以来这二十年,她一直生活在阳光下,生母是皇后,亲哥哥是太子,父皇对她极其宠爱,加之她又是幼女,姐姐们勾心斗角时她不过五六岁,等她长大了姐姐们也都出嫁了,是以那些阴暗卑劣的手段她也从来不曾见过。安阳公主这二十年,就是一只小白兔幸福生活的二十年,除了嫁人时遇到点挫折外,一路而来顺风顺水。
所以安阳首先想到的就是太医院那群庸医!
“本宫这么嗜睡肯定是有问题,一帮庸医,废物,竟然都查不出病因!”小白兔安阳公主暴怒了,站在自己棺木前走来走去,“本宫一定要托梦给父皇,把你们统统革职查办,查办!哼!呜呜呜呜,父皇……母后……女儿不孝啊……”安阳骂着骂着又哭了起来,靠在姜敬肩旁,也许死掉的人更需要温暖,又往他身旁又凑了凑,这才安坐下来。
看着姜敬清秀的面容,安阳不由伸手抚摸了一下,“你去休息吧,就算守在这里我也不会活过来。”
哎,这二十年最后快乐的日子都是和他一起过的,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他会娶什么人,他会一直等自己么?
正自言自语地说着,突然一个宫人模样的女子手执烛台走了进来:“驸马,已经三更了,您去歇息吧,灵堂交由奴婢来守就行了。”
姜敬缓缓抬头,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那人身上。他紧蹙着眉,眼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纵使安阳是一只没经过风雨磨砺的小白兔也看出这二人关系不太一般。
安阳猛然站了起来,她不敢留在这里,她突然有些害怕后面发生的事,但是脚步却像是被人施了咒法一样,一步都动弹不得!
“小叶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姜敬低声吼道,声音低沉似乎在压抑着什么。那宫人却茫然地眨了眨眼:“驸马爷,奴婢不知你说的何事?!”
姜敬站起身,朝她走去,一字一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安阳她从来、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我们,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
轰——
天际传来沉闷的雷声,霎时,风起云涌,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如野兽般要将整片天狠狠撕裂。
说完那句,小叶子全身的力气也被抽离一样,浑身颤抖不止,如屋外被狂风席卷的落叶,孤孤零零,飘飘荡荡。姜敬连忙上前将她扶住,神色似喜似悲。
“五郎,我爹是怎么死的,我们的婚约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被毁,这些你都知道吗?!”小叶子搂在情人的腰间,低声哭诉,“都是因为她,因为她造成的!我有什么错,如果不是因为她,我爹不会死,我娘也不会自尽,而我……我才是与你有婚约的人啊!”
不,不是这样!安阳蠕动着唇瓣,不是这样……
父皇对她说,姜家五郎,品貌端良,乃是一门良婿。
她什么也没有做,父皇将她下嫁与他,那时她藏在大殿屏风后隐隐地听着他的声音;待百官下朝故意走向前殿,远远地瞧了一眼……
“每次,每一次当我看见她赏玩着那些古画,我都想要冲过去活活掐死她!”小叶子推开姜敬,眼中燃烧着无尽的仇恨,“那幅《秋雨》,本是我父亲至爱之画,看的比命还要重!就因为皇室中有一个酷爱诗画的公主,那些个贪官为了巴结她,活活逼死了我的父亲!我来京城告御状,奈何官官相护,若不是遇见了你,我怕是活不到现在!你说,杀父之仇就在眼前,我如何不报?!”
“小叶子……”姜敬紧紧抱着她,不断呢喃,“都是我,母亲骗我说你断了书信,叔父将你嫁于了他人。如果我在坚持,如果我坚持去青州寻你……”
“五郎,你不必担忧。”小叶子娇柔地说道,“那药无色无味,就算是太医来诊治也只会断成突然猝死。一报还一报,她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你我劳燕分飞,如今留的一具全尸,还有之后的风光大葬,哼……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灵堂内昏昏暗暗,灵堂外暴雨倾盆,噼里啪啦地打落在窗纸上,黑压压地天要塌掉一样。
安阳呆呆地站在那二人身旁,看着他们缠绵拥抱,忘我亲吻,而她的尸身就躺在身后不远处的灵棺内。一丝酸涩滑落在嘴里,手指拂过眼角,这夜风太大了,刮的眼睛生生的疼啊。
“微臣李少卿参见公主。”
“李大人不必多礼。”
“公主真是好雅兴,前日微臣在陛下那里有幸见过公主的画作,真是大家风范,别具一格。”
“呵呵,李大人真是说笑了。本宫只是仰慕前朝宰相所作之画,照着画的玩儿罢了。”
“原来公主喜欢陈浅之的画?这陈浅之留下的画作甚少,但每一幅就是精品,尤其是登高所作的《秋雨》,真乃绝世名画。”
“没想到李大人除了断案之外,也对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如此了解。那《秋雨》,本宫差人寻了大半年都没有寻到,真真可惜。”
那时的御花园内,太阳光正好。长公主去做道姑已过两年,世家大族都不愿提尚公主一事,而她也没了嫁人的心思,只是每日与书画为伴。她懒懒地坐在华亭内,花香缭绕,不远处的鲤鱼池旁宫人们正喂鱼逗乐。她看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旁画师新送来的几卷画作,与大理寺少卿李大人悠哉闲聊。
旧时的回忆渐渐模糊,眼前的一对人正痴缠的如火如荼。安阳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眼泪大滴大滴的滑落:“我不知道那幅《秋雨》是你父亲的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会禀明父皇还你父亲一个公道呀。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为什么!”
老天爷不让鬼差及时带着她走,就是为了让她看到这一幕吗?!既然是糊里糊涂的死的,为什么不让她糊里糊涂的轮回,为什么?!
安阳哭的伤心,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她不想去看那对男女如何互诉衷肠,如何痛骂自己这个公主冷漠无情,拆散他们,迫害他们的家族!
又是一道惊雷响起,屋外雷雨交加,安阳逃也似的冲了出去。淋漓的大雨铺天盖地的砸来,地上的积水宛如小溪般急急在脚边流过。
“老天爷,你至于这么狠心吗?!”安阳看着湿漉漉的自己,指天痛骂!为什么她都成了鬼了,竟然都可以被雨给打湿。
被大雨如此一淋,安阳的心更凉了,但人也清醒了不少。她发现自己可以飘在半空,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悬浮飘飘前进。
安阳长叹一口气,这个时候找活人是没有用的,哪怕是她英明神武的父皇也帮不了她。安阳决定在鬼差带她入轮回前,先飘到太庙去将就一阵子。那里祖先多,说不定有哪一个显灵,能够帮她给父皇托梦,痛诉一下自己的遭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