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还需要留意的一点是,西夏语在句法层面的这个虚词“落*tja1”,与作为名词后缀的构词成分“腞*mjijr2者”大为不同(李范文1997:667、708—709)。所以两者可以在同一小句中重叠出现。
主题的题旨性特征,决定了主题成分的有定性(telicity),这点在日语和西夏语中都不例外。以下的两例,重在体现没有显性标记明确限定、而是在语义上蕴含特指的所谓“殊指”(specific)情形:
9)岬のはずれに少年は魚つり。(谷村新司『いい日旅立ち』)
“远离海角的那边,少年在钓鱼。”
——该例句中,「少年」当是没有明确指出是谁、但语境隐含可以定指其位置、其数量的对象。
日语和西夏语的主题标记,在对比性功能的显性表达方面,一般都是体现为以下两种典型情形:
一)分别在两个小句中体现:
11)北海道の冬は寒いですが、東京は暖かいです。(引自Chino 1991:11)
“北海道的冬天寒冷,而东京则暖和。”
二)另设条件表达成分作为对比的背景:
12)高いから、あのレストランには行きません。(引自Chino 1991:12)
“因为价高,那家饭店不去了。”
——该例句以前置的介词短语「高いから」作为背景条件。
13)ご紹介します、こちらが山田さんで、こちらは鈴木さんです。(引自Chino 1991:15)
“介绍一下,这是山田君,这是铃木君。”
——该例句以先行的介绍「こちらが山田さんで」作为背景条件。
主题成分可以和其后小句中的主语成分构成领属(包含)关系,日语中有显性的标记指示,容易判断;西夏语中虽然一般仅有主题标记,但是同样具有这一情形的典型例证:
14)私はお金が要る。(引自Chino 1991:19)
“我需要钱。”
——该例句中,「私」和「お金」之间可以构成领属关系。
15)僕が知っている人は誰も来なかった。
“我认识的没人来。”
——该例句中,「誰」其实是包含在「僕が知っている人」之中的,两者构成隐含的领属关系。
主题标记蕴含领属关系,自然可以引申出从中遴选关系的表达——同时也体现主题成分的对比性特征,这在日语和西夏语中都有所反映:
16)魚は鯛がおいしいです。
“鱼是红鲷好吃。”
——该例句中,「魚」和「鯛」构成上下层级的位类关系,前者包含后者。主题标记间隔选择关系的情形甚为明显。
在领属关系的句法显性标记方面,日语中似乎有个特殊情形——
17)されど我が胸は热く/梦を追い续けるなり。(谷村新司『昴』)
“可是我心头不灭的是热情,每时每刻追寻梦中的憧憬。”
——该例句中,「我」和「胸」构成领属关系,但却是领者(包含者)为主语而属者(被包含者)为主题。或许这种异于寻常主题表现的情形,跟其所处的背景——歌词体裁有关吧。
对于状语等非论元成分的主题化,日语和西夏语都是通过相应格助词之后加缀主题标记来实现的,参看如下两例的对照:
18)私にはわからない古風の不思議な形に大きく髪を結っていた。(川端康成『伊豆の踊子』)
“她梳着一个我叫不上名字的大发髻,式样古旧而又奇特。”
——该例句中,句首的与格助词「に」直接接缀主题标记。
以上所述,几乎就是日语和西夏语主题标记目前所能见到的共性体现;以下情形,则是两种语言中主题标记的个性体现之区分。
对于主语、宾语等成分的主题化,日语是通过主题标记和格助词的显性代换来加以反映的;西夏语则是直接将主题标记置于相应句子成分之后来实现的。
19)今日の晩御飯はもう食べた。
“今天的晚饭我已经吃过了。”
——该例句是主题标记取代直接宾语助词的情形。
20)象は私が餌をやりますよ。(引自三上章1960)
“大象我给喂食草料。”
——该例句是主题标记取代间接宾语助词的情形。
“猛兽得人而止”《新集慈孝传》26.6
——该例句是动词主语充任主题的情形。
“汝等将我之头悬于城东门外”《类林》3
——该例句是直接宾语充任主题的情形。
“夫滕壤地褊小”《孟子》99
——该例句是定语充任主题的情形。
迄今,在西夏语中我们还没有找到间接宾语充任主题的情形,相关的对比只好付之阙如。
日语要使动词成为主题成分,那么动词须以连体形再加形式体言名词化后才能接缀主题标记;西夏语中动词要主题化,既可直接接缀主题标记,亦可在有所变化后再接缀主题标记——参见如下诸例的对照:
21)あなたの好きなところは何ですか?
“您最喜欢的是什么?”
——该例句是形容动词连体形「好きな」加上形式体言「ところ」之后主题化的情形。
“理众如理寡也”《孙子》547
——该例句是动词词根“残亲*dzju1bji2指挥”直接接缀主题标记“落*tja1”的情形。
“汝为何不战不降”《类林》3
——该例句是动词词根“仁蒕*dze1γwej1争斗”接缀第二人称单数后缀“萯*nja2”以及状态性后缀 “纓*djij2”之后再接缀主题标记“落*tja1”的情形。
值得注意的是:日语的一个小句中可以出现不止一个主题标记;但西夏语的主题标记在一个小句中可是唯一的。
22)鯨は魚ではありません。(引自Chino 1991:10)
“鲸不是鱼类。”
“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恶也”《新集慈孝传》6.8-7.1
——该例句中,主题标记“落*tja1”之前长长的两个小句,以及标记之后充任述题的一个小句内,都不可能出现主题标记的。
还有一点需要指出的是:西夏语虚词“落*tja1”之释为“曰”,实际上仍是主题标记,只是在汉语对译时为求畅达而另作的变通,其实同日语中表示引语功能的助词「と」并无可比之处。
“我此神咒,名曰梵治”《金光明最胜王经卷七夏藏汉合璧考释》96
——该例句中出现“落*tja1”的小句,实际上是简单判断句“疥嘿腵*mjij2xiwā1dj?2名(是)梵治”的(强调)扩展形式而已,该虚词仍为主题标记。
以上引用西夏文具体语料,在日语的参照之下分别阐述了西夏语主题标记的种种特征。由于笔者西夏文阅读的局限,这里的分析恐怕还是未能尽述西夏语主题标记的全部特征。
但即使限于这些情形,我们也可以看出,西夏语虚词“落*tja1”几乎不见于形态学方面的实际使用,而在句法学方面的表现则堪与日语的类似标记加以对照,而对照的结果又是共性多于个性。这样看来,较之汉语的对等虚词“者”尚可用于构词层面(例如“行者”“高者”等情形)而言,西夏语的这个虚词更显句法层面的功能,亦即充任主题标记的倾向性更为明显,因而更为接近同时亦可对等于“者”的日语主题标记「は」的实际语法效果。那么,将西夏语视为一种典型的主题优先型语言似不为过。
五、馀论
从而,都有主题标记的西夏语和日语,在实际的语法表现中也还应该另外撰文,充分考察其呼应主题优先性语言的以下共性特征(Li et al. 1976):
1)尽量避免使用被动语态(tending to downplay the role of the passive voice);
2)不使用形式主语(expletives/dummy subjects),亦即删除对象共指(dropping co-referents);
3)可以使用双主语结构(double subjects/a topic plus a subject);
4)不使用指示新旧信息的冠词;
5)主语和宾语之间并非严格意义的区分,在西夏语见于共同的主—宾格助词“”,在日语见于主语和宾语都可以主题化为「は」标记的情形。
那么,将西夏语的作格(Ergative)标记 “庭属*d?ji0?wji1”(Gong 2003:607)实际上视若焦点标记的意见 (小高裕次2006:510)恐怕值得考虑;因为这个作格标记和前述主题标记似乎从来不共现于同一个小句中,很难想象一种语言中同时存在着显性的主题标记和显性的焦点标记,但二者却从来不在一个句法层级中同时出现。当然这或许又是另一个更需要细致探讨的问题了,本文的篇幅显然是无法加以容纳的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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