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混沌间漫无目的地游走,不知过了多久,李逸云才再度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只听有人说:“醒了醒了!”才听了一句,李逸云的头颅便又传来一阵眩晕,再度失去了意识。
第二次醒来时,是一个初日微醺的清晨。李逸云睁开双眼,便望见了自己卧室熟悉的布置,以及迎着阳光伏在床边桌子上的风沐翎。“沐翎……妹妹。”李逸云吃力地说。声音十分细小,但伏在桌上的风沐翎却随着猛地抬起头,瞧见李逸云睁着的双眼,愣了半晌,眼圈发红地说:“李大哥,你终于醒过来了。你感觉怎么样?”
此时,李逸云全身没有一处不感到疼痛,但他仍旧挤出一丝笑容说:“我还好,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啦。”风沐翎摇摇头:“大哥,你别这样说,说起来,楚戾之所以能有这样的阴谋,我也有些责任。”当下把事情的原委讲了出来。
事情的起源,还要追溯到几年前李逸云离开中原前往苍梧之野的那天。李逸云走后,楚戾找到了心中伤怀的风沐翎,向她提出二者合作,风沐翎以南疆使者的身份帮助楚戾进入朝堂,而楚戾则在朝堂上帮助风沐翎促进南疆与中原的联系。
楚戾能说会道,再加上复兴南疆是风沐翎一直以来的夙愿,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同时,为了提升实力,二人还共同修炼了南疆秘传的需要男女共同修炼的阴阳灵力。在阴阳灵力的帮助下,楚戾短短两年便先后突破了玉清、上清雷劫,风沐翎也达到了接近上清雷劫巅峰的修为……
而在风沐翎识破楚戾阴谋,被神秘人击倒后,楚戾便将她囚禁在军营之中,但风沐翎当初在教导他阴阳灵力之时便留了一手,阴阳灵力的许多妙用她都没有传授给楚戾,这才利用巧妙地阴阳灵力冲破了禁制,想去提醒李逸云,正巧在半路上遇到了候武,两人便一起赶来。
而楚戾对她的情感,风沐翎则有意的忽略了,同样的,她也隐瞒了自己为了冲破禁制而受到灵力反噬的事情。
此时的李逸云,神智仍是有些模糊,这些事情也只是听了个大概。他见少女满脸懊悔之色,便只顾劝慰少女:“妹子你别放在心上,这些不是你的错……”
正说着话,门口并排走进了三老一少四个人,李逸云抬头一看,从左至右依次是彭祖、犬神、候武和一个家仆打扮的年轻人,面貌却是完全陌生。“彭前辈,侯爷爷!”李逸云挣扎着要起身,候武忙伸手按住他:“孩子,你身子还虚弱,躺着别动。”
犬神则是有些尴尬地走上前,居然向着李逸云拱手行了个礼。在李逸云张大了嘴的表情中,犬神将圣犬王等人如何苦苦哀求自己的场景描述了数次,又将楚戾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最后眼泪巴巴地说:“李贤侄,我没等杀穆王就被彭前辈给拦住啦,你的伤势,我真的无心之失,我向你道歉,还希望你能原谅我!”说着一躬身,竟然向李逸云行了个礼。
“前辈使不得。咳咳。”李逸云咳嗽着说。“前辈也是无心之失,既然没有铸成大错,那自然可以挽回。”犬神一愣,直起身来:“贤侄……你的伤势,恐怕今生再也无法修炼了,你不怪我?”李逸云摇摇头,目光中透露出对一切感到倦怠的神色:“无所谓了,有没有修为,又能如何?前辈无须自责,这一切都是晚辈自己的造化。”
说着,李逸云瞧向一旁不发一言的青年道:“不知这位仁兄是?”听了这话,那青年原本严肃的脸突然间坍塌了。“哈哈!连你也没认出来我?看来我研究的这门法术果然高明!”听了这声音,李逸云才恍然大悟:“你是李玉龙?”
李玉龙笑着说道:“正是我,那天你受伤之后,我便有了感应。但却十分奇怪的并没有返回你的体内,于是我就乔装成你率领军队向回撤军,半路上几位前辈将你送来,我便将你运回府邸,之后放出你因伤卧病在床的消息,便用我独创的改变面貌的方法,以家仆的身份待在这里。”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轻巧,但李逸云还是从中听出,若非迫不得已,他一刻也不愿意以“李逸云”的身份存在,想到这儿,李逸云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过头问彭祖、候武两人:“彭前辈,侯爷爷,你们怎么也来了?”
候武抢先道:“别提了,我本来在回龙河套的草原上跟着野马群闲逛,突然便感受到了雷风恒的气息,我便猜想是你在附近,于是循着气息寻找,半路遇上了姓风的小丫头,不过还是来晚了一步,唉!不过娃娃我得纠正你一个错误,你管我叫爷爷,管彭祖这个老家伙叫前辈?这个老家伙可比我大的多啦!你可别弄错了!”
彭祖摆摆手:“你说这些做什么?”随即瞧向李逸云道:“孩子,我是通过卜卦算出穆王将有一劫,这才特意赶来保护他,正好遇上了被蛊惑了的小狗儿!不过奇怪的是,还有一个高手,在小狗儿动手的时候,也趁机出手,我没能拦下他,尽管穆王保住了性命,却仍旧受了些伤。这个高手的身份十分神秘,凭借我多年浸淫的卜卦一道,竟然对他的身份毫无所知。实在是有些奇怪!”
风沐翎插嘴道:“那个高手,应当就是帮助楚戾的那个人。”几人点头赞同,却依旧对这人的身份拿捏不准。只是彭祖听了这话,神情微微一动,但众人此时的注意力都在李逸云身上,也没人发现。
“那楚戾怎样了?”李逸云问。“那小子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八成是知道你没死之后,自觉阴谋败露无疑,这才急忙逃跑了吧?”候武说道。
李逸云微微点头:“楚戾这次阴谋完全败露,应当是再也兴不起风浪了,不过可以没能抓到那个幕后的高手,还依旧存在着隐患啊!”候武关切地道:“那都不是你现在要关心的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把身体养好,好陪我喝酒啊!”李逸云也被说地笑了起来:“您放心,等我好了,一等陪您喝个够。”
在风沐翎的照顾下,李逸云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强健了。相比起他的重伤,晶晶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觉得院子里闷得慌,成天不见人影,偶尔回来瞧一瞧李逸云,则每次都带着些可口的食物。姬玉柳又断续的写了几封信托人带来,李逸云展开信来看,信中都是对他的思念,伤情的关怀,以及向他说穆王自回镐京后便不知为何的加强了她的管束,甚至派侍卫看着她,不许她走出一步,因此才不能亲自来看李逸云。
李逸云心中剧痛,却又未曾想好如何向少女诉说,心痛多日,才终于给又一次前来送信的人递上了第一封信:“无碍,勿念。”
至于李玉龙,倒是颇为怡然地习惯上了家仆的身份,整天顶着一张变化后的脸,在院子中四处打扫。而候武和犬神则等到李逸云能够下床行动之时,便先后告辞离去,倒是彭祖一直在李逸云的府邸住了下来,每日与李逸云饮茶下棋,消磨时光。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一个月过去了,经过风沐翎的疗伤与照顾,他的伤势大有好转,行动已然无碍。但正如几人先前所说的:他全身的经脉都被那周天一掷切割的支离破碎,灵力也随之七零八落的沉寂在他的体内,尽管依然存在,却是再也无法运转。对此,李逸云倒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偶尔觉得生活不便时,才稍稍的露出一丝无奈。
不过,却有一剑意料之外的惊喜:困扰李逸云多年的五毒咒竟然不治而愈了!李逸云终于摆脱了靠丹药过日子的处境,这对他来说应当是唯一值得欣喜之事了。
这天,李逸云在风沐翎的陪伴下,来到街上闲逛。正看着街边品相繁杂的货物,却听一声哭号从远处传来:“啊!天老爷不长眼啊!我不过就是挑粪的时候不小心,把告示蹭脏了,竟然就将我的手砍了啊!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声音由远及近,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乞丐朝着李逸云迎面走来,布满泥垢的脸庞下,用绳子在脖子上缀着一只缺了一块儿的碗。而他左臂处的袖子,则是空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大爷啊!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这个残废吧!”那人哭嚎着说。李逸云心中不忍,正要伸手入怀,一旁的风沐翎已然将一串铜钱扔入碗中。“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姑娘如此善心,必有好报,必有好报啊!”乞丐一边道着谢,一边左右张望着,迅速的跑开了。
“说起来这赵五儿还真倒霉,以往挑了那么多年粪都没事,偏偏赶上实行新法之后出了这事,唉!这没了手以后的生活可就难喽。”“就是就是!这新法啊!有的条目确实提高了咱的身份。但刑罚却变得太严厉了些!光是死罪就有五百多条啊!”“诶!我可听说他是因为偷了东西才被砍了手的!”“谁知道呢?各忙各的吧……”
路上的人们一边随口谈论着,一边渐渐远去了。但站在一边的李逸云却已经是目瞪口呆了。待两人已走远,他才缓过神来。全身微微发颤地转头瞧着风沐翎:“这是怎么回事?新法是何时推行的?”他抓住少女的双臂,目眦欲裂地问道。
尽管知道他不是冲自己发火,但瞧着李逸云有些可怕的神色,风沐翎有些怯懦地道:“李大哥,你先静一静,我慢慢跟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李逸云吼道。街上的行人听到吼声,都纷纷侧目,李逸云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是目光灼灼地瞧着风沐翎。
“李大哥,前些日子,你身子还虚弱,我们怕你担心,就没有告诉你,陛下这次出征归来,突然间就全力支持起刘甫刘大人所拟定的新法,还正式任命他为太宰。当时您还在养伤,朝中无人能与刘大人抗衡,于是新法的推行,就这样定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李逸云轻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苦涩。牺牲了无数周军将士,屠戮了无数犬戎人,甚至牺牲掉了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人,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新法推行,周朝百余年的仁德之道顷刻间化为乌有,百姓今后的日子也将苦不堪言。在新法的实施下,又有多少像赵五这样的人,被砍了手脚,陷入苦难之中?自己所做的一切,在这最终的结果下,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