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儿少爷用饭了。”推门而入一名小丫鬟,似是发现我脸颊上的泪珠,怔楞了下,反应了过来,赶忙放下了手上的托盘,“六儿少爷,好端端的,这是怎地了?”
我拨楞着脑袋,嘟着小嘴儿,眼泪一直流个不停,‘啪嗒啪嗒’地,就像是雨水,“绿姐姐!”满脸的委屈,更是不可遏止的倾泻了出来。
“好啦好啦,你看看,都成了花脸猫了。”她‘咯咯’地,试图逗弄着我,用双手捧着我的小脸颊,为我轻轻擦拭着眼睑的泪痕,“告诉姐姐,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可有什么人欺负你了?”
我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回来时,看到老爷没有去接你,心理有些个埋怨?”她猜测道。
我再次摇了摇头,其实,打从一开始进入了这个富丽的院子中,我就告诫着自己,不要贪恋过多,因为每多一些,自己就会变得更穷一点。然,此‘穷’非彼‘穷’,穷分为物质上的和精神上的,张管事曾说,人的心可大可小,一旦撑大了,就如同胃,很难收回。但若你从始至终,保持着那份小,那便永远都是福分,永远都能享受到福分,这才是最珍贵,最难得的幸福,因为懂得满足。
“那还有什么呢?”小绿眉头皱起,百思不得其解。
我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角,“绿姐姐,张管事近日可是有回来过?”
她一听,眉头稍稍舒展开了一些,怕是幡然醒悟,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啊,原来还在想着这件事。”用手指点了下我的鼻头,眼神有些责怪,“既是老爷都说了,要你不要再去问,索性就乖乖的做个‘少爷’,识字玩耍,自是有别人来顶替,少不了你一丁点儿,可还有何抱怨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瘪下嘴,眼神带着一抹哀伤。
“我晓得,都晓得的。”小绿淡淡的笑了笑,拉扯着我的手臂,“你以为绿姐姐是瞎子吗?张管事人好,这是府上大家公认的,平日里待我们是视如己出,和气而宽容,没有一丝的威严。谁不想要张管事早点回来呢?谁不盼望着张管事平平安安地呢?”她叹了口气,有些个无奈,“可……我们只是下人啊,能耐有限。老爷没有发话,我们是有心也没有胆儿啊。来这里的人,家里都是上上下下好几口儿的,要养活的啊。丢了这份工,少了这些薪饷,根本就是要了我们这些人的命啊!
我沉默了下来,小小的我,早已饱尝了外面的艰辛,风寒露宿的滋味,每天都是活在别人心情下,心情好的时候,会赏个包子,不好的时候,就丢个冷眼。我清晰的了解那种痛,那抹哀伤与等待的焦急。
“六儿是聪明的孩儿,定是能懂得姐姐的话吧?”她托起我的脸颊,眼神变得分外明亮。
我咬了咬唇,点了点头。
小绿会心的一笑,用手抚摸了下我的脸颊,再次叹了口气,“有个饭吃就好了,不要总是再去管其他人的了。更何况,若是你弄个不好,再惹怒了老爷,牵连了其他无辜者,岂不是更大的罪过?”
我眨着带着泪水的眸子,将下巴耷拉了下来,“我晓得!”
“晓得就好!”她背过身,用袖子快速的擦拭了下眼睑,又是回看了我一眼,恢复了脸上的笑容,用手指着一旁的托盘,“刚刚那些个老爷们用餐剩下的,看似都是一些个好食,用一些吧。”快步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我深呼吸了口气,望了望桌面上的残渣冷饭,其,这些食物比起曾经行乞而来的要强甚百倍,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现下的生活已经不错了,有衣裳穿,有书看,又不再愁吃。这些不都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吗?可……若是张管事能回来的话,我依然会毫不犹豫的愿意用眼前所有的一切来交换于他。一想到此,脑海中又是窜入了一张美得让人不似真实的面容,那总是上翘的嘴角,那温柔和煦的眼神,那双温暖的手掌。不知道‘大哥哥’会不会帮我找到张管事呢……哎!
一日复一日,连着三日又是过去了。
晌午,就在我拉着两个姐姐打算要出府之时,从主厅内走来了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他身着着灰色锦衣,打扮华丽,看起来威风凛凛,头戴着小瑁儿,乍看之下,竟是以为张管事回来了,然,再仔细一望,才知是另有一人。
“大后天便是腊月廿三了,老爷最喜爱的翠儿姑娘可是极其看重这日子的,到那日少不了要整两席齐整的酒席,你们可听好了,千万不要出了差错,”他边走边是吩咐道,果真是摆得有模有样的,“再找几个唱曲儿的姐儿,虽是老爷不要了,但同邀的爷们喜欢得紧,自是要好生玩耍。好好的料理。”
“是。”
“另外,将这边的墙角扫扫,都织了网子了……”
“六儿,走了?”小绿姐拍了下我的肩膀,提醒我道。
我只是顿住脚,继续扭头望着那名男子,心中隐约有着不好的预感。
“六儿?”
我慢慢的转过了头,眼眶中尽是铺满了泪水,“绿姐姐……张管家是不是不回来了?”童稚的声音带着一丝的沙哑。
小绿眉头皱了皱,没有吱声。
还没有等我们恍神,后面传来了一道冷声,“所有人都不得闲,就你们几个偷懒呢?”未想那中年男子已是走到了我们的身后,看到我们手上的纸鸾,他怒声叱喝道。
“对,对不起,于管事,我,我们只是想要陪……”
“陪谁也不成!纵使现下是夫人也不例外!”他大喊着,横眉冷对,瞥了矮小的我一眼,假装视若无睹,或许是王老五早已告之于他,对待我这号人物时,作何反应,“现下马上给我回去,将屋内的所有犄角旮旯地儿,全都打扫干净。另外,后院的土壤里栽了一些翠儿姑娘喜欢的绿竹,去浇浇水。”
“……是!”小绿和小萝两人互看了一眼,瘪着嘴,耷拉着脑袋,赶忙侧身走了远去。
唯独剩下那人高马大的于管事和将近三尺而已的我,他的眼神带着一股鄙夷,轻视,“既是能到王家府上来逛一圈,也是一件幸运之事。往后说出去,倒是也让你的那些个友人羡慕不已,撑撑脸面。假若再次回去了街面上,我见了你,定会‘好心’的送上你几个白白的馒头,也算是相识一场,光顾光顾嘛!”他扬声大笑的走开,其他小厮看到后,权当是老爷一般,不敢直视,亦是不敢乱吱一声,果真是耀武扬威。
可俗话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是张管事总是对我谆谆教诲的,我坚信他的每一句话。恶人始终不会有好的下场。但从未有料想到过,他的下场会比我预想的还要悲惨。一切只因……
转眼间,便是到了那腊月廿三。集市上,各家各户的妇女们皆是背着一个箩筐,添置着年货,而男人们或载着镰刀至山顶上,寻野鹿,或在街面上吆喝着,赚取着银两,贴补家用,妇孺们反是最清闲,只管是领着孩童,买着糖人儿、腐乳、面具等各种各样的吃的,抑或是玩的,不亦乐乎。
且说王府上,此日更是忙里忙外地,上到管事下到丫鬟,脸上皆是现出了急色。于管事里外张罗着,满院的廊道两侧挂满了大红灯笼,就连门口的两座石狮脖子上亦是挂了个红色的条幅,让人看着就分外的喜庆。
“麻利着点儿,”于管事拍打着手掌,“小绿,昨日叫你去李家铺子赶制的两套衣裳,可是做好了?”
小绿顿住脚,愣了下,怕是没有反应过来。
于管事一看,即刻猜出她是忘了,“哎呀,你这个丫头片子,果真是要被你们活活地气死。真不知道老爷养你们还有何用,依我看,改明儿,我一介将你们给撤换了,省得再碍我的眼。”
“于……于管事莫怒,奴……奴婢这就去!”说着,小绿‘蹬蹬’就是向门口跑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没用,简直是废物!”他依然骂道,双手叉着腰,一转身,看到众人皆是扭头呆看向这边,又是继续开口怒喝,“怎么着,都想要造反了不成?”
一袭话说完,所有人赶忙将目光收回,专心致志的做着自己手上的工作,不敢再四处乱瞟着目光,生怕一个不好,就会被扫地出门。
待于管事一离开,众人又是开始骚乱了起来,小声议论纷纷。
“听说那翠儿姑娘是‘翠月楼’老板娘的亲生女儿,不仅人长得美,还会一手好琵琶,了不得呢。”
“再如何也不过是一个烟花女子!”一个丫鬟脸上闪现着鄙夷,“若是寻常人家黄花闺女,断不会外眠花宿柳,成日的拈花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