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巾低垂,玉冰努力睁目,也看不到众人的脸,唯一能看到的就是眼前之人,他离她那么近,一袭大红锦袍覆着足面,微拂广袖,袖襟上,金线绣成四足蟠龙,似要腾空而起。
礼毕,丝竹之声再次响起,众人喧哗,纷纷向常山王道贺。
玉冰离去之时,常山王回复众人的一声“多谢”悄然传入玉冰的耳内,让她堵塞的胸口有了灵泉流过。这个舒朗的声音似曾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算了,世上之人,声音相似何其之多,又何必为个微不足道的声音自寻烦恼。
内院,没了丝竹鞭炮之声,只有喧哗之声偶有隐隐传来,总算可以安静下来。
洞房内,水晶垂帘后,一双明烛,燃出冲曜之光,红绡罗帷,幔陈绣床。
玉冰坐在床边,珠玉华服压的玉冰微有窒闷,可又动弹不得,心中忐忑不定。
红巾下,一碗清香的莲子粥送到了玉冰眼前,“快吃吧。”是逐夕的声音。
玉冰哑然失笑,这个时候除了逐夕还能有谁,逐夕的心里到底是有她的,玉冰两口喝完,“确实饿了,一天都没吃东西,谢谢你逐夕,还是你对我好。”言语诚恳,这碗粥暖了她的胃,也暖了她这些日子来一直荒凉的心。
她看不到逐夕的脸,也不知道逐夕对她的道谢会有何反应?更不知道逐夕信不信,但是逐夕悬在旁边,等着接碗的手,微不可见的轻轻一弯,让她相信,逐夕感受到她言之诚心。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玉冰一惊,这么快,这才什么时辰,客人都散了么?
心中愈加忐忑,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门外有侍女的声音传来,“禀娘娘,曹嬷嬷送药来了。”
玉冰一听,一颗漂浮的心总算回到原处,“进来吧。”
曹嬷嬷手捧托盘进了屋子,顿时,一股药味弥漫开来。
“娘娘,该喝药了。”曹嬷嬷躬身立在旁边。
“今天能不能免了?”
“闾丘大夫说了,今天是最后一剂。”
玉冰无奈的望向玉碗,“今天的药好像多了一缕清香之味。”
“闾丘大夫说,今天是娘娘大喜的日子,特意添加了几味滋血补气的药。”曹嬷嬷笑道。
床帏之事,在来之前,兰姨虽已悄悄的告诉过她一些,但经曹嬷嬷这么一说,玉冰还是感觉脸颊发烫,幸亏有盖头遮面。
玉冰捧起玉碗,送入嘴边,透过淡淡的清香,辛涩之苦浓浓滚来,一颗心渐渐下沉,脸上的红晕瞬间敛去,蓦地苍白。
默默的喝完,默默的将玉碗放回托盘,洞房内没有一丝声音,只有烛火偶发嗤嗤之声,更显得屋内沉静犹如死寂。
曹嬷嬷似觉不对,捧着托盘欲要离开,却被玉冰叫住。
玉冰的声音似从深渊谷底幽幽传来,没有生机,没有气息,“嬷嬷,请转告王爷,本宫身体仍有不适,今晚不能侍候王爷。”
今晚是洞房花烛,不能侍候王爷是什么意思,曹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有所反应时,见玉冰已掀起盖头,来到她的面前。
“娘娘,娘娘不可。”曹嬷嬷慌乱无措,放下托盘,跪地恳求,“娘娘怎能自掀盖头?”
玉冰眼神飘散,嘴角慢慢溢出冷笑,“王爷贵人事多,这种粗拙小事,怎敢劳烦王爷尊驾?”
“娘娘,这,这不吉利啊。”
杏目淡淡望向曹嬷嬷,“这洞房之夜吃药就吉利了么?”
曹嬷嬷一愣,不明所以,无言以对。
玉冰冷哼一声,向门口走去。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曹嬷嬷惊吓之下,移身跪在门口,挡住了玉冰的路,“娘娘凤仪在身,还未行结髻合卺之礼,怎能走出青庐?”
逐夕微一欠身,挡在了门口,“娘娘,请三思。”
“逐夕,连你也要拦着我么?”众人面前,她没有说本宫,而是以我自称的询问逐夕,言语轻颤。
玉冰的双眸是破碎的琉璃,一片片的划在她眼眸的深处,逐夕微惊,已然明白是药的问题,难道有毒?
逐夕从乌丝中取下银簪,伸手就要去试。
“不必了。”玉冰垂下眉睫,直直的看着地面,良久之后,微阖双目,长长的睫毛轻抖不定,又是良久,才睁开双眸,眼底无光无芒,如一潭沉寂的死水。
逐夕见状,躬身退到一旁。
玉冰越过曹嬷嬷,用力的甩开房门,抬起的步子还未跨出,身后的裙幅却被曹嬷嬷抓住。
“娘娘新婚之夜,大礼尚未完成。”曹嬷嬷紧抓裙幅不放。
转身之际,正瞧见一双红烛,烛泪兀自低垂,那个熟悉的声音,那股心中流淌的灵泉此时蓦然化成寒冰,玉冰扬手扯下裙幅,跨出门外。
门外仆妇侍女见娘娘走出洞房,曹嬷嬷跪在地上,均噤若寒蝉,纷纷跪倒在地,只有迎蓝傻傻的看着娘娘,愣在原地。
抬眸仰望,皓月当空,柔光倾洒庭院,却映不到廊檐下,她如冰的面容;低眉俯眸,一众婢女瑟瑟微微,伏身叩地,红绸繁花披着大红喜字的灯笼之下,发间珠翠莹莹光颤。
“娘娘凤仪在身,怎么能走出洞房,这是大大的不吉啊。”曹嬷嬷以额触地。
“不吉?”玉冰怒极,仰天一笑,笑语温柔,柔意生寒,“本宫来的路上,几次遭人追杀,均能死里逃生,曹嬷嬷,你说这是为什么?”
“自然是娘娘吉人天相。”
“嬷嬷既然知道本宫吉人天相,又怎说不吉?”
“娘娘,这,这新婚之夜……”曹嬷嬷惊吓的无语以对玉冰陡然沉脸,厉声道,“常山王荣贵无极,天助神佑,本宫是王爷正妃,荣贵之泽自然惠及本宫,你们口口声声说不吉之语,是在诅咒王爷和本宫么?”
“奴才不敢。”地上众婢齐惊。
“本宫若再听到一字半句,定治你们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玉冰怒目含冰,扫向众人,众婢伏身,越伏越低;略有抬步,伏身跪地的婢女慌忙跪到两旁,让出路来。
微微抬起下巴,缓缓走下玉阶,停足止步。
皎月如银盘,她却孑然一人,独自悲凉,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
玉冰用力拉下红巾,连带扯下凤冠上的珠玉洒落一地,溅在玉阶之上,发出清脆之声,起起落落后,嘀嘀滚下玉阶,声音如急雨敲打窗棂,最终滚入草丛,消失无声。
手中红巾,如血光般刺目,玉冰扬手一抛,红巾随风飘向屋檐,滑过琉璃瓦片,轻轻的落在玉阶之上,无声无息。
抬步从容离去,大红的衣衫绣带摇曳于地,带起落叶纷纷,片刻,挺直的红影消失在院门口,身后的残叶也悄悄落归尘土。
逐夕和迎蓝紧跟上去,心中各有思绪。
不知何时,院中走来一个红袍男子,立在玉阶之前。
众人抬眸一望,均又伏身叩地,屏住呼吸,怕一个喘息,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男子微微叹息,俯身捡起红巾,挲挲的揉搓在修长苍白的手指之间,心中喟然,到底迟了一步。
红巾似红颜,男子的嘴角慢慢的扬起弧度。
桌上地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椴木块,有的残缺不全,有的已是人形,但终没有一块是雕刻完好的人像,握在手中的这块雏形椴木,人形肩头不小心削去半块,又废了。
玉冰无精打采的看着已成废木的人形小像,像谁?左看右看,谁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