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也该先将粥送来。”逐夕冷冷的说道。
“正在熬,我已着人盯着,好了就给娘娘送来。”
“正在熬?我不是刚熬好的么?”逐夕问。
逐夕刚才熬的粥定是被人吃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人不小心弄翻了,曹嬷嬷不说原因,应当是想护着某人,或者说不想卷入其中。
“算了。”玉冰略一拂手,不让曹嬷嬷回答,“杏儿和萍儿是什么人?”。
“是府里的两个丫头。”曹嬷嬷答道。
废话,她当然知道是府里的丫头,她要的不是这个答案。曹嬷嬷既然不愿说,多问也无结果。玉冰摆摆手,让曹嬷嬷退了下去。
迎蓝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谁办事么,怎么被杏儿和萍儿拉着就走,这个问题,看来只有问迎蓝自己了。
日向西移,柔和的余辉轻轻的洒在院中,拉长了万物之影。
玉冰坐在榆木雕花的凳子上,细品粥味,看到院门口有斜长的疏影映入,知道是迎蓝回来了。
迎蓝一路小跑的进了院子,见玉冰正在喝粥,扑通一声的跪在了玉冰面前,“奴婢该死。”
玉冰面容沉静,轻轻放下玉碗,伸手接过逐夕递过来的织巾,拭去嘴角粥渍。将织巾递回逐夕,又顺手接过逐夕递过来的茶盏,端于面前,并不喝茶,只是漫不经心的用杯盖拨弄碧绿的茶叶,须臾,才用余光扫向迎蓝。
迎蓝跪在地上,娘娘的动作看似轻缓无声,却在无声中透出寒气,就像膝下的青砖,透着微冷,转而刺骨,瞬间袭覆全身。迎蓝微微抬眸,正迎上玉冰的如霜目光,惊的双手伏地,身子越叩越低,素青的袖子无风急颤。
良久,玉冰才冷冷而言,“说说,你怎么该死了?”
“奴婢……奴婢……不该……”迎蓝吓得说不出话来。
见迎蓝吓成这样,玉冰心软了,“罢了。”她本就无心训斥迎蓝,只是逐夕说若不责罚,难以服众,她这才冷下脸,“听说你是被杏儿和萍儿拉走的,去哪儿了?”
“去了越溪园。”
“越溪园?”越溪乃越国美女西施浣纱之地,取名越溪园,看来这园中居住的应是位美人,“是何人所居?”
“白氏。”
“就她一人么?”
“是的,杏儿和萍儿是她的两个丫头。”
果然,能独院居住,又能以越溪二字题为园名,身后竟还跟着丫头,这白氏应是常山王的侍妾。
“她找你所谓何事?”
“也没什么事儿?”迎蓝见娘娘语气有所缓和了许多,回答的声音也清亮了许多,“上午新进了一批布料,她让奴婢帮着瞧瞧,奴婢请求了很多次要回来伺候娘娘,可她就是不让。”迎蓝撇着嘴,很是无奈。
侍妾的身份比之丫头又能高出多少,在她这个准王妃面前还不都是一样。白氏明知迎蓝现在是她的丫头,还扣着不放,如此向她挑衅,无非是仗着常山王宠爱于她。只怕是等着三天之后,她成为正妃之后,她也盼着能封为侧妃或庶妃,成为真正的主子。
只是……她怎么将这一层给忘了,来之前就听闻常山王生性风流,美姬成群,看来这样的园子不止一处。
既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为什么心里似有一物堵在胸口。
“你起来吧。”
迎蓝双手摸着膝盖,慢慢的站了起来。
“疼吗?”
迎蓝委屈的点点头,“娘娘,奴婢知错了。”
玉冰看着眼前这个丫头,逐夕说她父母早亡,今年刚刚十四岁,豆蔻年华,正是她三年前的年纪。
三年前,她和娘虽早已迁居落雪轩,但她好歹是相府千金,平时回到相府,府里的下人面子上对她都是恭恭敬敬;而迎蓝,孤单飘零,在王府里只是一个命如蝼蚁的下人。
玉冰心生怜惜,“逐夕,帮她上点药吧。”
迎蓝不敢相信的看着娘娘,言语哽咽,“谢谢娘娘,谢谢娘娘。”
她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至少目前她也做不到铁石心肠,她没办法责罚迎蓝,也没办法责怪曹嬷嬷,白氏是王爷房里的人,她们不敢得罪;更何况她这个王妃日后若不受王爷宠爱,她们更没有得罪白氏之理。
金秋的夕阳淡淡残照,没有刺目的光芒,也没有温暖,甚至有些凄凉。
玉冰直直的盯着残阳,三天,还有三天……她就知道她嫁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都说他一表人才,都说他英雄盖世,连在定州离别时,二姐都说她嫁了如意郎君,说常山王器宇不凡,世上仅此一人,哼,二姐见过他么?竟如此夸赞。
三天,还有三天……她将成为王府里的女主人,高高在上。
三天,还有三天……她将与个陌生的男人手牵红绫,同床共枕。
三天,还有三天……
三天后,迎来了玉冰的拜堂行礼之日。
半夜,玉冰就被下人叫醒,更衣打扮,一袭大红的华服,光鲜亮丽,看的迎蓝傻傻的,只会说好看。
周围的嬷嬷和丫头也赞不绝口,她们说:“娘娘的皮肤如玉一般,都舍不得擦粉。”
“娘娘真是绝世的容貌。”
“只有娘娘才能撑起这大红的喜服。”
“是啊,娘娘是旷世佳人,连仙女见了都会自叹不如,更何况内院的那些女人。”
“娘娘出生高贵,岂是那些俗粉能比。”
“不错,她们哪能更娘娘相提并论。”
她是天姿丽色,她的容貌堪称绝代;她身上华服重重,鬓鬟之上,金环玉簪,翠翘凤珠在乌丝间璀璨夺目。
她们惊羡着她的容颜,惊羡着她出生相府,惊羡着相府荣膺着皇恩浩荡,惊羡着他成为常山王的正妃,惊羡着她这一生朱轮华毂、锦衣玉食,这一生的荣华富贵。
她们啧啧夸赞,竭力示好,无非是因为她是王妃。在这偌大常山王府中,又多了一个掌控着她们这些生如草芥之人命运的人。
她们可知道华服上的锦绣只是表面的繁华,她们可知道华服下的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期望着父慈母爱,她们可知道她并不想成为什么王妃,不想跟内院的那些女人争风吃醋,想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是,她们不知道,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能看到的只是她身处荣耀之中,靡丽炫目,就算她们看到光耀之下的一点点灰暗,她们也会佯装不知一如逐夕和曹嬷嬷。
玉冰幽幽的望着镜中的自己,面如玉,肤如脂,眉如远山之黛,唇如四月桃花,衣襟上彩线簇绣,牡丹花开;乌鬓间步摇凤钗,镶金琢玉,玉冰微微一笑,流波焕彩,光华四散。这就是她,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常山王妃。
只是,为什么眼底会有无尽的灰凉,没有二月的暖阳,三月的煦风,有的却是八月阴雨,九月的重烟,可兰姨明明说过,她的双眸是天下最亮的明珠,晶莹清亮。
想来,兰姨也有错的时候……
众人说什么她已听不清了,也懒得再听,屋内烛光透明,摇曳着这些不知所谓的人。
一时间,玉冰竟似木偶一般,任由嬷嬷将红巾盖上,巾角珠穗流苏轻晃,映出镜中忽明忽暗的容颜。
玉冰由着侍婢将她扶出房间,扶出院子,沿着回廊,穿过内院,进入前厅大堂,一路上丝竹喜乐,不绝于耳。
大堂里,随着一声吉时已到,丝竹声噶然而止,众人肃然安静,玉冰手握红绫,与身边之人,触地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