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热心肠总是好事,于是谢琳琅心里疑惑着,那很是爽朗的刘管事不知从哪盘子捏了一块肉沾了酱料后塞到谢琳琅嘴里。
“别瞅了,等燕哥儿吃剩下了,就归你。”
凭着又干又瘦又傻,谢琳琅尝到了好处,于是抿着嘴傻傻地笑了一下就去嚼嘴里的肉,心里不禁翻江倒海,薛燕卿地地道道一个江南人,到了京城尚且有些吃不习惯京城的饭菜,过了足足两年才慢慢习惯,怎地如今就吃上北边的菜了?难不成除了一个古怪的叶经,又来了一个古怪的薛燕卿?那自己的言行岂不是要更加小心?
谢琳琅手指软得很,穆家厨房里也不是日日都吃豆子,于是她在厨房里也什么事,心里反复想着要讨人喜欢,于是看见厨房里人动起来,就跟着凑热闹一样地“帮手”,没一会子,厨房里几个媳妇虽不甚喜欢她,但也谈不上厌烦,忙时就叫她搬个小板凳去厨房外头坐着。
此时正是六月,处处红花绿草。
一早等着薛燕卿,然后跟着薛燕卿出门的叶经路上眯了眯眼睛看那一早就毒辣的日头。
果不其然,他早就猜到薛令这么轻易地叫他给薛燕卿做小厮,乃是因为薛燕卿身边除了他有四个小厮,人多了,就不甚挑剔,反正他凑不到薛燕卿身边去。
去学堂的路不远,于是薛燕卿坐着轿子,其他人走在轿子边跟着。
叶经瞅了眼抱着薛燕卿的笔墨纸砚还有书本、功课的小厮茗香,挤了下眼睛,将看日头晒出来的眼泪擦了。论资排辈,他若想尽快靠近薛燕卿,那是不可能的,是以,这得使用一些非常手段。
很快,薛燕卿的轿子停在了一户人家院子外,墨香、书香小心地打起帘子,请薛燕卿出来。
叶经探着头去看,见轿子里出来一个八岁大却莫名威风的小儿,只瞧见他穿着雪青色长袍,勒着月白色腰带,不似商户人家的哥儿,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爷。
“叶经,哥儿的褥垫呢?”等薛燕卿先一步进了院子,茗香忽地开口问。
叶经一早随着其他三个出来的时候并未拿什么褥垫,再者说,这大热天的,用什么垫子,心知这是的下马威,忙惶恐道:“小弟并不知道什么褥垫。”
“这凳子硬得很,没有褥垫怎么行?你赶紧地回家去要褥垫。”茗香一跺脚,抱着薛燕卿的东西就进去了。
昨儿个领着叶经见薛燕卿的墨香也不言语,跟着茗香进去,剩下一个书香,书香指点叶经说:“正好轿子要回府,就坐了轿子回去,赶紧地拿了哥儿的褥垫再跑来。”
“哎。”叶经心想看薛令对薛燕卿的态度,自己若坐了薛燕卿的轿子就是找死,难怪薛燕卿一直都是三个小厮,原来是新来的都被挤下去。想着,人就向轿子走,做出要坐轿子的模样,等书香进了院子,就又下来,对轿夫们道声辛苦,就一溜烟地跑回穆家,不从大门进入穆家,反而就似抄近路一样从当铺里进去,果然在当铺里撞见了薛令、穆行。
“怎地不跟着哥儿去学堂,跑这来做什么?”穆行嗔说道。
叶经喘着气,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书香说、说公子的褥垫,忘带了。”
“那你从这边走做什么?”薛令多疑地问。
“小的、小的瞧着这边近。”叶经诚惶诚恐地道。
“日后不可再从当铺里抄行。天热用不到褥垫,你去娘子那,取了两斤白蜡给先生家娘子送去。”薛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叶经赶紧去。
“是。”叶经忙领命去找穆娘子,到了穆娘子那边,从叫桂儿的丫头手上领了白蜡,听见屋子里传来穆娘子教导穆琳琅三字经的声音,在心里悻悻地一笑,又赶紧向书院里去。
到了书院,将白蜡交给书院娘子,就又去跟茗香、书香、墨香汇合。
“褥垫呢?”茗香问。
“官人说天热的很,用不着褥垫。”
茗香、书香听到“官人”二字,吓了一跳,原要冷笑一声说叶经连一点子小事也做不好,此时不敢说那话,就双双哼哧一声,不搭理叶经。
叶经原没指望才来就跟其他三个打成一片,于是也没言语,不一时,听说教书先生娘子要叫人搬柴火,就过去帮忙,听说教书先生家娘子要叫人扫庭院,就又过去帮忙。
其他小厮见叶经殷勤献错了地方,看着他白忙活,一个个嘴角噙着嘲讽的笑,跟其他家小厮聚在一处说话。
这书院里的学生并不多,十几个学生里头,家里有小厮的就五六个,五六个人里,就数薛燕卿的小厮人数最多,是以这三个小厮混在其他五人中,神色就很有些傲慢。
如此到了中午,学生们要歇息吃饭了,叶经被茗香三个指点着跑腿去厨房里给薛燕卿取饭菜,饭菜之后又是茶水。
叶经取茶水时,在厨房里稍稍停留,背着人,便将自己去取褥垫路上从点心渣滓里筛出的一点子砒霜沫抖进薛燕卿的茶水里,然后赶紧地送过去。
自然,这茶水不能由着叶经送到薛燕卿面前,书香掐算好路程,做出自己亲自取茶的模样将茶水端给薛燕卿。
薛燕卿似乎在思量什么事,全然不似其他同窗一脸天真烂漫、吃完了饭就只顾嬉戏。
吃完了茶,又想了一想,薛燕卿便起身向饭厅外走,见茗香三个要跟上,挥手示意这三个就在这边等着。
“赶紧地收拾了。”茗香居高临下地吩咐道。
叶经默不吭声地收拾了薛燕卿的茶碗,然后送到厨房里去洗,心想不知薛燕卿如何了。
却说薛燕卿去了私塾先生房里,躬身一拜:“先生,我想参加今年的童试。”
薛燕卿乃是私塾先生最看重的学生,因此私塾先生忙语重心长道:“你虽有才,可这么早就去考试实在太早了一些。《伤仲永》一文你也曾学习过,该知道如今正是潜心学习的时候,不该……。”
“先生放心,学生只是想试一试,过与不过,都要等成年后再去考试,绝不会走了仲永的老路,惹人笑话。”薛燕卿隐隐觉得有些腹痛,勉强用手顶在小腹上又加紧腿强撑着。
“……待我与穆员外说过了再定。”私塾先生有些迟疑,打量着原本虽聪慧,却也寻常,直到半年前忽地心智大开,才智出众的薛燕卿,“依你的才学,若要过,肯定能过。只是你当知道,你这年纪便是中了状元,也难有什么作为,不过是被人当成个西洋景看个热闹。等再过几年,后头的状元层出不穷,就再没人想到你了。”
薛燕卿感激道:“多谢先生指点。”不禁夹紧两腿,又觉胸闷,便拿了手抚胸。
“燕卿,我知穆员外对你寄予厚望,你又不甘人后,但有道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如今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先生——”薛燕卿不是个肯在自己启蒙恩师面前失态的人,但此时却忍不住了,先伸手捂着嘴,嘴里的酸水涌出了一些,两腿一松,一股异味传出,再顾不得礼节,忙向厕所奔去。
私塾先生愣住,也闻到那股子不雅的味道,不禁蹙眉。
薛燕卿奔向厕所,偏厕所里有人,那道木门被人给锁了,于是只能在厕所外干着急,一时忍不住,俯身将涌到嗓子眼里的东西呕出来,上面用力,下面就松了。
只听一个顽童喊着:“穆燕卿拉裤子啦!”其他十余个顽童全跑过来看。
正是胡闹的年纪,且平日里都看不上先生偏向薛燕卿,看不上薛燕卿那“装模作样”的贵公子姿态,于是谁去管薛燕卿是怎地了,一个个拍着手喊“穆燕卿拉裤子了!”
薛燕卿上吐下泻,扶着围成厕所的木板,心里不禁一灰,隐隐地能够预想到几十年后,有人指着他笑“薛翰林学士八岁了还拉裤子”,一张脸原本有些苍白,此时因呕吐连连,又羞又臊,不禁涨成紫红。
“燕哥儿?燕哥儿!”茗香、墨香、书香还有始作俑者叶经过来了,一个个着急地不知怎么办。
“厕所里的人快出来!”茗香、墨香去拍厕所门。
叶经却是一鼓作气地将薛燕卿背起来,“燕哥儿定是着了暑气了,赶紧地送他家去。”说完,便要背着薛燕卿向书院门外去。
“不用回穆府,送燕卿去我们家里,快些跟穆员外说一声。”私塾先生还有他娘子赶了过来,都拿了手遮住口鼻,听其他学童还在嘲笑,骂了一句“一点子都不顾念同窗之情!”骂完了,见顽童们不散开,便也不管了,赶紧引路叫叶经送薛燕卿去他们屋子里,又叫他娘子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