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盖碗飞到一半,突然啪的一声,炸了开来,接着叮的一声,张夫人面前的茶盅上插了一枚十字形飞镖。用飞镖打碎盖碗不是难事,打中茶盅也不甚难,张恩溥自忖也能办到,但是茶盅乃是瓷器,质硬而脆,飞镖居然能够插入而不碎裂,这份力道的掌握真是匪夷所思。张夫人脸色不禁更加难看了。
黑衣人不发一语,依然低着头。中年男子笑道:“这位端木聪先生是甲贺家长老之子,自小修炼忍术,本领当不输于江湖各派名门弟子。张夫人如今可信了?”他见刺激龙虎山的目的已然达到,便又换了一种口气道:“天师夫人且息怒,如今的时势不比以前,南方诸省都有反意,大总统也正非常着急,如今我们首要任务还是确保住大总统的地位,这才对龙虎山的未来有好处啊。”
张夫人沉吟了一会儿,咬牙道:“好,就依大总统所言。等到大年初一一到,龙虎山即刻不再参与此事。”
“好好好。”那男子站起身来,低首行礼道:“我们叨扰了这么久,也该告辞了。”
张夫人也站起身来,兀自满脸怒容道:“恕不远送。”
那男子走到门口,忽然回头说道:“还有一事忘了告诉张夫人,日本人有探子来报,袁度已经南下杭州,他手中的《寻龙谱》,乃是寻找那事物的关键之一。他身边似乎有一高手暗中护卫,别忘了让天师多加小心。不过……”他语气一转,“还是等夫人能见到天师再说吧!哈哈……告辞了!”
张夫人冷哼了一声,说道:“理会得。你也转告诸葛先生和东洋人,让他们也小心些。”
两位访客走后,门房又送来拜帖,原来是前日里拿着天师的名帖曾来借宿并打秋丰的那个姜志清又来了,还带着礼物前来拜访天师。张夫人正在气头上,便对门房说:“天师还未回来,你告诉他过两日再来吧。”一口回绝了。门房依言去了,不多时又回转来,说是那姜志清问府上是不是有什么难事,他在上海也有些道上的朋友,可以叫他们来帮忙。
张夫人本想再打发一次,但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吩咐门房请了姜志清进来。
姜志清换了一身新衣服,显得十分精神,他一进厅堂便不住地向张夫人道谢。张夫人笑着说道:“看来姜兄弟时来运转,跟几天前可大不一样了。”
姜志清笑了笑,将衣襟皱的地方抚了抚道:“有劳天师夫人关心了。其实我不姓姜,而是姓蒋,那日跟天师初次见面之时,正逢我犯了事,想离开上海,因此也不敢告诉天师我的真姓,如今风头已过,自然无须掩藏了,今日上门是特地来拜谢当日天师的搭救之恩的。”
“天师一向仗义救难,见了蒋兄弟如此英雄人物,岂有不助之理?不过可惜,天师外出未归,不能亲见你一面。”
“不妨事,不妨事,我过几日再来好了。只是刚才我看见两位访客从府上离去,那个当先的男子我曾见过,好像是北京袁总统的人。如今袁世凯野心昭彰,怕对天师府不利,故来问问,如果需要帮忙的话,上海青帮兄弟都没问题的。”
“蒋兄弟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啊?”张夫人微微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事。那特使是来游说天师以道教领袖名义向北京劝进,自然是被我拒绝了。不过他说已经找到隐居的诸葛氏族,我怕他在我这里碰壁后,又会去游说诸葛家的人出面,故在此发愁。若我知道诸葛氏族隐居之地,自然可以让天师赶在他们前面向诸葛陈以利害,希望他们不要助纣为虐。唉,可惜他们守口如瓶,坚决不肯告诉我确切的地方。”她见蒋志清似乎是反袁一派的,自然不能告诉他真相,只能编造了一个理由。
蒋志清拍了下桌子,愤愤道:“袁贼真忒无耻了!请天师夫人暂且放宽心,我回去即刻找弟兄们去探探,那个什么诸葛氏族的到底在何处,马上来报。”说完便站起身来告辞离去。
张夫人送到门口,见自己成功设计骗了蒋志清帮她调查诸葛氏族的事情,心中稍稍有些着落,这才回转身来,对着窗外道:“两个偷听贼,还不进来?”
张恩溥吐了吐舌头,对张恩涪笑道:“还是被娘发现了。”只得带着张恩涪走进房间。张夫人板着脸对张恩溥道:“以后娘见客人,你不可以在外偷听,虽说不在龙虎山,可咱们天师府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娘,我以后不敢了。”张恩溥笑着拉了拉张夫人的衣角,“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再也不乱跑了。”
张夫人疼爱地拍了拍儿子的脑袋,怜爱地说道:“你呀,真是我今世的克星来着。好了,今儿个我也累了,你先带你大哥下去吧。”
张氏兄弟走后,张夫人先吩咐厨房准备晚饭,然后觉得有些困倦,便上楼回房打个小盹。正迷糊间,突然听见屋顶传来一声非常轻微咯的一声,像是有人踩碎了一块瓦片。她一下子坐了起来,顿时睡意全无,心中恼怒之极:“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偷入天师府?”
她也不喊人,而是悄悄地从窗子翻了出去,左脚在窗台上一点,整个人轻飘飘便往上飞起,落在屋顶,不发出一丝声音。她虽说已入不惑之年,体型渐趋发福,青丝中也隐隐有了白发,但是这二十多年来的修炼却未曾中断,轻身功夫更胜昔日。
洗心轩周围都是巨大的法国梧桐,夏日枝干成荫,可将天师府的建筑遮得严严实实,如今已届初冬,枝干上早已是光秃秃地,只余下数张枯黄的叶片还顽强地站在枝头。
张夫人刚跃上屋顶,便听到背后一个人缓缓说道:“秋华,我回来了。”她听到这个声音,心中如同雷击一样,顿时跳得十分厉害。她慢慢转过身来,看到烟囱边上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她已经看了二十多年了,每一根头发,每一条皱纹,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正是他的夫君,龙虎山第六十二代天师——张元旭。
“你……终于回来了。”张夫人走到丈夫背后,眼中忍不住流下了一丝泪水。
张元旭缓缓转过身来,轻轻搂住了她,将一根手指竖在了她嘴前,低声道:“莫要大声,袁总统已经准备让东洋人接手那事,我们时间不多了。”
张夫人点了点头道:“不错,刚才袁总统的特使来着一个叫端木聪的日本人,说的正是这件事。”
“你可知道那特使是谁?是袁总统的大公子袁克定。我在屋顶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不现身,是不想打草惊蛇。”张元旭望着梧桐树的枝干说道,“看来袁总统如今也是骑虎难下,故而亲派大公子前来。不过太白珠已落入了袁度手中,再加上许家的定龙针,他应该已经开始出发去寻找真龙气了。我只要暗中跟踪,必有所得。”他并未知道其实太白珠与许纯均都已失踪,而袁度手中只剩一本残缺不全的《寻龙谱》。
张元旭搂着妻子慢慢坐了下来,张夫人将脑袋枕在丈夫怀中,叹道:“你不在后,恩溥受了伤,连我送他的桃木剑也丢了,恩涪的双眼也瞎了,”
“恩涪身中木毒,能捡回性命已经是侥幸了,他的眼睛待日后想法再医治吧。恩溥的桃木剑丢了倒是有点可惜,这可是道圆师太所赠,你将来如何回你师父呢?”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还有,你的大公子带了一个乡下丑丫头回来,说是你同意的儿媳妇,当真有此事?”
张元旭点了点头:“那位招娣姑娘也是位烈女子啊。”于是便将招娣为张恩涪自杀的事情给妻子讲述了一遍,末了道:“若是哪天我也像恩涪一样危在旦夕,你会像招娣一样么?”
张夫人忙掩了张元旭的口道:“呸呸,百无禁忌。说什么危在旦夕的话,不吉利得很,你死了话我就跟你一起死。不过话说回来,恩溥也不小了,你什么时候定他的身份啊?”
张元旭眉头微皱道:“还早还早,不急不急。倒是你,不是去峨眉给你师父准备大寿的事情么,怎么又回上海来了?”
“哼,要不是我回来,真不知道你们父子仨竟搞出这么大一档子事情。”张夫人假意嗔道,“不仅害了你的大儿子,还差点害了恩溥,你们张家不知道上辈子哪里不得力,弄得这个样子。”
“现在还来得及。刚才我听那特使说袁度已经南下杭州,定是已经出发去寻找真龙气了,我须得抓紧了。至于日本人那边,我听你利用青帮去探查诸葛家的所在,我想你可以请你师父帮忙,及早阻止。”张元旭胸有成竹,将计划一一讲来。
张夫人点头道:“不错,我可以飞符给师父。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去用饭吧。”
张元旭摇头道:“我在这里跟你说话,就是不想被人发现我已经回来。你且去吃吧,我在房中等你。”
“那好,我就叫人把饭菜端到房间里来,我们一起吃,我还要跟你讲这次我回峨眉发生的事情呢。”张夫人说完,轻轻挣脱了张元旭的怀抱,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