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月时分，月色幽静。
我和云裳轻走在冗长的夜色之中，不曾惊扰月光。
从“兰林殿”到“合欢殿”的路上，难见活人，至于幽灵鬼魂不知存不存在这个世间，若是真有的话，月光下，这天青色的石砖上定也是热闹无比吧？
只是孤魂野鬼的她们会不会如生前一样卑微。
穿过坐落有序的宫殿，转过一个回角，面前的格调却大是违和，焦黑的土地，几根随意倾斜的巨大柱子，放佛在像世人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辉煌。
已是第三次来到李美人的宫殿，也不知这李美人是何许人物，死后围绕她的故事也如此层出不穷。
“阿姐，你说圣上怎么就不找人修一修这个宫殿呢，放在这里，真是骇人！”云裳停下脚步，望着这一片废墟，开口道。
我耐心的向云裳解释道：“圣上勤俭爱民，连露台都舍不得造，如何又会劳民伤财的来修这座宫殿呢，况且修好了也没有人敢住！”
历代皇帝住的宫殿都要修又大又漂亮的露台。当今圣上也想造一个露台，只是当他找到工匠计算花费需要一百斤金子后。圣上吃了一惊，又摇头又摆手说：“现在朝廷前还少，还是把钱省下来吧。”
要知道，一百斤金子，当时长安城任何一个大户人家都能轻易拿出来。
“节俭些也好，免得像秦始皇一样败了德行！”云裳最后望了一远这破败的宫殿，拉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径直朝前面走去。
半响之后，天边一角便出现了“合欢殿”的琉璃金瓦。
星光下，瓦檐高高的翘起，别有一番意趣。
瑞兽凤凰，菱花格窗。
合欢殿前，是一排整齐高大的梧桐树，夜风吹过，深深碧叶，“哗哗”作响，摇曳着点点月光。
见过了禀事，一个宫娥便领着我们进入大殿。
我四下环顾，心里总惦记着兒儿，终日只是担忧，这时进了合欢殿，心情更加复杂，目光在大殿中的宫娥身上游离，只希望能见到那熟悉的身影。
只是这大殿中的宫娥却没有兒儿。
兒儿在哪里，慎夫人可曾为难了她，只是为难了又能如何，我连自己都保不住，万般思念也只不过是徒劳而已。
我收回目光，望向大殿前。
没过片刻，只听一阵骚动，慎夫人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走了出来，出现在了大殿上端的黑漆飞檐翘矶前，惊讶的望着我。
我和云裳见过礼后，才仔细的打量着她。
此刻的慎夫人一身宽厚的白色寝衣，身上没有任何装饰，漆黑的长发随意的挽着，脸上满是关爱的望着手中的小孩。
若不是身在这大殿之中，面前的这幅场景足以让我陶醉的忘记所有烦恼。
慎夫人逗了逗怀中清秀可爱的小孩，见小孩不理她，而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望着我，慎夫人嫣然一笑，拉着揖儿的小手，指着我温声开口道：“揖儿乖，叫姐姐！”
刘揖“咿呀呀”的回了一声。
慎夫人怜爱的看着手中的揖儿，伸手玉手理了理散乱的秀发，抬首含笑的看着我柔声道：“姝儿，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我一怔，从方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思绪，躬身回道：“听闻前些日子，皇上赏赐了些西域进贡的香料到‘合欢殿’，如今太子妃整日哭喊着要香料，去过椒房殿问，皇后娘娘说夫人殿中有，奴婢实在没有办法，太子妃闹的又凶，奴婢只好斗胆来‘合欢殿’了。”
慎夫人微微翘起下颌，并不着急答话，沉吟良久后开口道：“觅儿她好些了吗？”
我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若有深意的望着慎夫人：“承蒙夫人关心，太子妃的病情已经渐渐有了好转，相信不久以后就能完全好了。”
慎夫人眉头微微一皱，将怀中的小孩交给了一旁的奶妈，久久不语。
薄觅儿康复自然不是慎夫人想看到的。
我微笑的看着慎夫人的反应，心中冷笑了一声，假装不经意的开口道：“也不知御医堂的御医是怎么看病的，说太子妃不是中了邪，而是中了蛊，你说蛊这东西，能随便开玩笑吗？”
慎夫人听后，脸上明显的白了下来，开始仔细的打量着我，想从我的身上发现点什么。
“蛊这东西是后宫的禁忌，御医竟然说了，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你虽是‘林兰殿’的宫娥，总归是我宫中出去的，你可得仔细了点，别出了差错，丢了咱们‘合欢殿’的脸面！”慎夫人一番话下来，不动任何声色。
我细细回想着慎夫人的这一番话，她让我“仔细点，别出了差错”是什么意思？
我假装不懂继续道：“依我看来，那御医也不过是庸医罢了，看出不病因就和往常那群说太子妃中邪了的御医一样，又是随便编了个借口罢了！”
慎夫人微微一笑：“如此自是甚好，只不过这名御医实在是胆大，竟敢拿巫蛊说事，姝儿你可知那御医姓甚名谁？”
我摇头道：“奴婢不知！”
慎夫人愁眉苦展，像是在想什么事情，顿了一下，慎夫人深深的看着我：“觅儿要的香料在后殿之中，你随我一起去取去吧！”
我转头看向云裳，只见她自进殿以来，目光便没停过，在大殿中四下打量，忽而蹙眉忽而点头，似是有什么发现般。
我见慎夫人转过身去，才拉了拉云裳，示意我过去一趟，云裳担心的望了我一眼，我冲她点了点头。
昏暗的烛光点点洋溢开来，悠远深沉的更漏声有一下没一下的响起。
慎夫人牵着我的手和她并排坐在床榻上。
烛光醉人却醉不了我。
床前的帷幕还在凉凉的夜风中上下翻动，烛光也随着剧烈的晃动着。
起风了。
慎夫人站起身来，轻步来到菱花格窗前，缓缓关上了窗户。
烛光下，慎夫人晃动的影子顿时消停了下来。
我仔细望着慎夫人的一举一动，此时的她比四个月前似乎憔悴了些。
“姝儿……”慎夫人轻轻唤了一声。
我凝望着她。
“太子妃她是真疯了吗？”慎夫人怀疑的问道。
我心一惊，戏已演的这么逼真，慎夫人竟还是高度警觉，若不是今夜我和云裳过来一趟，哪怕是薄觅儿真疯了，慎夫人也一样安然无祥吧！”
“嗯？”慎夫人见我不说话，继续问道。
我望着慎夫人怀疑的眼神，猛然站了起来，盯着慎夫人：“太子妃她没疯！”
说出这句话时，我死死的看着慎夫人。
出人意料，慎夫人竟是丝毫不感到惊讶，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一样，不对！是一定就知道这事情了。
慎夫人平静的看着我，点点烛光在她深邃的眸子中燃烧着，只见她扬起一丝笑容，不去接我的话，只是静静地开口道：“你妹妹在这宫中过的很好！”
我心又是一惊，慎夫人为何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突然提及兒儿？
“多谢夫人关照！”虽然心中惊疑不已，我还是低头开口道。
“有你这般好的姐姐，也是兒儿的福气！”慎夫人笑着道。
“夫人为何如此说？”我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愿相信，开口问道。
慎夫人笑的越发美丽，只是在我看来却是那么的骇人，只听慎夫人缓缓的开口道：“相依这丫头倒是比你聪明多了，只是相依这孩子心机太重，本宫也不得不对她有几分防范。”
我悄无声息的握紧了拳头，果真是她。
慎夫人目光紧紧盯着那一点一点燃烧的烛油。
融化，凝固，再融化，这般麻烦，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薄觅儿假疯的事情，相依早就和我说了，薄觅儿想和我斗，毕竟还是嫩了些，倒是姝儿你，难得一片忠心。”
我恍然大悟：“夫人也对我有所防范对吧？”
慎夫人并不否认，开口道：“没错，所以你和相依，都是我派去太子妃身边的细作，只是我没想到，相依这丫头竟是和太子勾搭上了，要是一心向我也罢了，只是人难免有私心，相依帮助我扳倒觅儿，无非是想自己取代薄觅儿的位置罢了。”
我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早就看穿，只是不解的问道：“让太子妃装傻卖疯又如何能扳倒她，再不济太子也能找个借口恢复正常啊。”
慎夫人笑道：“若是太子妃随便找个理由恢复正常，圣上也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欺君之罪，别人能看出，圣上就看不出吗？最好是薄觅儿不要恢复正常，虽然当不了太子妃了，但也不会无故送了性命！”
果然，终是被相依算计了一把。
“相依是不是告诉你，只要薄觅儿拿李美人的事情继续装疯下去，我就会坐不住，也害怕李美人报复而有所动作，从此你们好从中作梗扳倒我？”
我不解的看向慎夫人道：“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慎夫人垂笑的看着我：“自然是相依告诉我的，只是你们也未免太天真了，且不说李美人的死真以我无关，就算是我害死的，我又怎么会相信那莫须有的鬼神之说，一个大活人，还斗不过死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