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之晏似乎早料到了苏宛的决定,等苏宛回到房里准备时,甘草与另一个小厮抬了个氤氲着热气的大浴桶进来。
“少爷吩咐了,让你先泡药浴,须得泡足两刻钟。”
苏宛见甘草还呆在原地不动,遂开口道:“我知道了。”
甘草疑惑的看她一眼:“苏公子还不脱衣服?”
苏宛皱眉,手不自觉揪了揪衣领,“我不习惯人伺候。”
终于将准备伺候她泡药浴的甘草打发了出去,苏宛关好门,做贼一样脱了衣服跳进了浴桶。
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实在没法子安心啊。
呈淡黄色的药汤热热的很舒服,苏宛泡在里头,饶是心里如何戒备,身体却很是放松。
这种放松让她差点就在浴桶里睡着了,留意着铜漏壶上的刻度,两刻钟后,苏宛手软脚软的从浴桶里爬了出来。
依然谨慎的将胸前的小笼包裹紧了,苏宛穿上干净的里衣后,才打开门,通知门口守着的甘草。
不多时,得到通知的楚之晏拎着那只小木匣子过来了。
因为泡了药浴的关系,苏宛原本苍白的小脸难得透出粉粉嫩嫩的红色,明亮的眼底也蕴了薄薄一层水汽,眸光流转间,竟不经意的带了丝慵懒的媚意。
而她原本只是清秀的长相,也因这宁静的几乎柔媚的风情而让人眼前一亮。
楚之晏终于肯相信,在他面前的的确是个女人。
关上门后,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就只有楚之晏与苏宛两个人。
要在一个男人面前赤身裸体,虽然这人是个医生,且她方才也豪气万丈的说了并不介意脱衣服治疗,可临到眼前了,苏宛还是忍不住的紧张了。
若楚神医是个鹤皮白发的老头子,苏宛肯定不会紧张。
楚之晏将视线从苏宛纠结的小脸上移开,轻轻吐了口气,这才发现苏宛就穿了件单薄的里衣站在他面前。
他愣了愣。
眼前这个女子实在瘦得可怜,纤薄瘦弱的身体罩在雪白的里衣下,消瘦的仿佛要消融在衣物之下,下颌曲线尖利脆弱,犹如一株孤零零的凤尾竹,风一吹就会折断般。
苏宛低着头,自然没发觉楚之晏打量她的目光。
她咬了咬唇,实在没法子控制脸上愈发热烫的温度,却偏要故作无所谓,可那声音却与平时刻意的低沉不同,带着女子特有的娇脆与颤抖:“楚兄,现在就脱衣服?”
楚之晏好看的眼睛倏然瞪大,似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般,直直盯着苏宛露给他的头顶心。
他动了动唇,才发觉喉咙有些异样的干涩,刚一张口,就被自己的口水狠呛了一下。
楚神医飞快的别开眼,将自己的目光定在房间里那张绣着梅兰竹菊图的屏风上,他说话的声音都是飘的,尽管他自己觉得很正常。
他听见自己用一种很刻意的调侃声调说:“怎么,你不是已经脱了衣服?还嫌太热,想脱光了不成?”
咦?
苏宛猛地抬头,正对上楚之晏那似笑非笑的调侃神色,迟疑道:“你的意思,这样就行了?”
楚之晏越过她往屏风里头走去,“当然如果你想脱光,我也是没有意见的。”
苏宛脸上的红潮刷的一下褪去了,很是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跟在楚之晏身后,也不计较他言语上的轻浮,早说所谓的脱衣服治疗是这样,她也不用白紧张一回了。
楚之晏心里的疑惑却是越来越多。不说高门大户的女眷,就是平头百姓家的女眷生了病,听闻需要脱衣服治疗,有些也是宁愿死也不肯的。
女子名节是如此重要,可她却似乎真的没怎么放在心上。或许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从他口中得知并不需要将衣服全脱了,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都变得欢快起来。
她难道不知道,她这副模样,与脱光了在他面前,其实已经无异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床上趴着。”
苏宛依言,乖乖地趴在床上。可这姿势又让她紧张了起来,因为看不见身后的楚神医如何动作。
“会痛吗?”她忍不住问。
楚之晏没回答,持针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他甚至没费力去寻穴位,指下也不见如何用力,隔着苏宛身上的单衣就那么随便一扎,寸余长的银针便没入了苏宛背上。
“痛吗?”他这时才懒洋洋的问。
苏宛只觉得背上仿佛被小虫子轻轻叮了下,一点也不痛。正要摇头,忽然紧张地惊叫起来:“哎唷,好酸好麻。”
楚神医手持针柄捻转提插,以增强针感,弄得苏宛更是咿咿呀呀叫唤个不停,身体也紧张了起来。
“不许用劲。”楚神医警告的低斥道,见她还是忍不住的僵硬,便又出言恫吓:“再用劲儿银针可就要断在身体里了。”
苏宛闻言一僵,白着脸强迫自己放松身体。
她小心调整着自己混乱的呼吸,“楚兄,这是什么穴位?”
随口问了个问题,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一直感受着背上那强烈针感刺激着的银针。
“脾俞穴。”楚之晏随口回答。
“不是肺不好么,怎么需要扎脾俞穴?”
“肺属金,脾胃属土,培土而生金。”
“原来肺不好,跟脾胃也有关联么?”苏宛颇有兴致的追问,她还以为哪里不好就治哪里呢。
楚之晏手下不停,“肺俞***关,尺泽,孔最……”
苏宛适应了针感的刺激,笑眯眯的趴在自己手臂上,追问着每一个穴位的定位以及主治功用,末了意犹未尽的道:“原来针灸这样神奇,而且一点都不痛呢。”
楚之晏嘴角微翘:“你很有兴趣?”
苏宛点头,“是呀,咱们中医果然是博大精深。”
虽然原本的她崇尚的是药到病除的西医,可听着楚之晏用这样好听的嗓音与她解释每个穴位的来由,定位,以及主治病症,她竟觉得十分有意思。
什么培土生金,什么固本培元,由楚神医口中娓娓道来,怎么听怎么有道理。
楚之晏施完针,正拿了帕子擦手,闻言手中动作顿了顿,他转头看过去。
夏日晨间的阳光很好,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棂恰到好处的照在苏宛的脸侧,给那长长的睫毛镀上金黄柔和的色彩。像是厚重一层金粉,睫毛轻轻一动,就有看不见的金粉扑簌下来。她形状美好的嘴角含着笑,那笑容干净纯粹的像一泓清凉的洒满月华的泉。
楚之晏在那刹那,有点轻微的出神。
“你想学吗?”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很辛苦吧。”苏宛愣了下,有点弄不懂楚之晏是真有此意还是玩笑一句。
“你怕辛苦?”楚之晏挑眉。
“辛苦倒是不怕,只是……”她顿了顿,用一副推心置腹的诚恳模样说道,“你也知道我和我儿子的处境,温饱都还没解决,哪有时间跟精力学习医术呢。而且,楚兄这身医术,也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吧。”
楚之晏正要开口,苏宛笑了一声,“我这样说可不是要楚兄可怜我的意思。前头得了你的馈赠,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如今又得你诊治,还免了诊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你可别再施恩于我了,不然我只好找地缝往下钻了。”
楚之晏顿了顿,瞧着她似玩笑却无比认真的清透眼眸,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睨着她笑骂一句:“原来你的脸皮也没我想的那么厚嘛。”
“我是大夫,可不是积善堂,替你诊病,当然是要收诊金的。”他没想到,她都穷成这样了,还能保持本心不肯接受他的施舍与怜悯,也只好借着玩笑缓解眼下的气氛。
苏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只好烦请楚兄宽限些日子了。”
“昨天吃了你做的菜,颇合我胃口。”楚之晏提醒她。
苏宛从善如流,“楚兄不嫌弃,往后你一日三餐都交给我?”
“那也不用,否则厨房的人岂不要恨死你了。”楚之晏想了想,“这样好了,你每天负责晚饭,以及整理好书房里那些脉案,当是诊金好了。至于药费,这可是要另算的。”
苏宛心下一松,脸上便有了感激。
她很感谢这个看似不靠谱又喜欢捉弄人的神医,照顾了她不多的尊严。
“没事的时候我可以出门吗?”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楚之晏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苏宛笑起来,“楚兄,你真是个好人。”
“不用太感谢我,反正你都会还的。”楚之晏成名以来,被人夸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话,但他真的是个好人?
他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角。
留针小半个时辰,楚之晏起针,又吩咐她躺平了,在胸口肚腹上又施针一次,才算完成了今日的治疗。
苏宛从床上爬起来,穿好外衣送楚之晏出去。虽只施针一次,但她也很明显的察觉了身体的变化。胸口阻塞着的那团浊气仿佛消散了不少,呼吸也不似先前那般费力,且这半日下来,她虽还会咳嗽,可喜可贺的是再没有咳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