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看着林燕染震惊的瞪大薄薄的眼皮,一双杏水眸散发着倔强的光芒,脸色却白了一片,她这番模样,成功地愉悦到了穆宣昭,低低地笑出了声。
“你真无耻。”林燕染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想明白了吗,你这番模样倒也别有动人心处,本将军身边还缺了个侍婢,还舍不得你死。”穆宣昭伸出手指刮在她粉白柔润的面颊。
“穆宣昭,你如此对待我们母子,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林燕染的声音里仿似带着诅咒,听得穆宣昭眉头打了结。
“本将军行事从来不知道后悔两字。”若是以往听到这种话,他会直接拔了对方的舌头,再轻嗤一声,而这次穆宣昭却反常地反驳了回去。
“让章奎送我们到一处安全的地方,到了那里,我会将解药给他,否则你就等着崔三小姐痛苦的死去,再杀了我们母子吧。若是崔威知道你明明能够拿到解药,却因为一己之私,坐视他的宝贝女儿凄惨死去,还能不能和你相安无事了。”林燕染突然拔高声音,这番话清晰地传到了崔家婢女和侍卫的耳中。
“为何是章奎?”穆宣昭毫不在乎戒慎地盯着他的崔家侍卫,反而冷声询问她从何得知章奎,还将活命的信任放在了章奎身上。
“你手下的人比不得你心硬,瞧着懵懂幼童被打,还能维护一二,为了安谨被崔三鞭打的那人就是章奎,我还能信他几分,你这冷心冷肺之人,我可是一点都不敢相信。”林燕然讽刺道。
顶着将军寒凉刺骨的眼神,章奎战战兢兢地跟在林燕染后面,臂弯里小心地托抱着林安谨,一路蜿蜒而下。
“姑娘你小心点,别摔着了。”转过一道弯,终于离开了将军可怕的注视,章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见前方的女子脚下一个踉跄,向前滑去,好在中途攀住了一株灌木,才免除了滑落山崖的噩运。
“我儿子都这般大了,哪里还是什么姑娘。”林燕染对一脸憨厚还维护过林安谨的章奎很有好感,稳住了身形,笑着回道。
人高马大的章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憨笑两声,对这位能够让他们一向面无表情的将军,面色变幻多次的女子,他满心敬佩。而对他怀里被崔明菱那毒女打伤的小娃,出身寒微的章奎,有着仿似感同身受的同情,所以,他才亦步亦趋的跟着,压根没有催促的意思,他还巴不得崔明菱多受份罪呢。
终于拐到了平缓的缓坡处,林燕染从章奎手里接过开始发热而昏昏欲睡的林安谨,面上柔和,但语气却威严而不容置疑:“还请章大人背转身,我带着小儿到前方岔道处,将解药放在岔道旁的大青石上,请章大人默数过百之后,再去取药。”
章奎一愣,但接触到林燕染清澈而坚定的眼瞳后,默默的应了下来,对着她拱手之后,背转了身。林燕染抱着林安谨一步一步走到大青石旁,只看得到章奎宽厚的背影,轻轻一叹,他守信用,她便重承诺。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泛黄的草纸和炭笔,写道用猪油混合草木灰涂面,三次即可,而后又从空间里拿出一盒上好的止血粉放到一旁,感谢章奎对林安谨的维护。
随后,林燕染拐到了最左边的岔道,走了两步,寻到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前后打量确保无人跟踪之后,带着林安谨进了空间躲藏了起来。
林燕染将林安谨放在木屋里的竹床上,先让他用碧潭水漱了口,又轻声哄着他喝下一碗退热安眠的药,再褪开他沾满血痕的衣衫,用软布拭去伤口上的污迹,小心地洒上止血粉,为了伤口更好的愈合,没有立即缠上绷带,而是让他面下躺着安睡。
林安谨额头的温度降了下来之后,林燕染才松了一直提着的气,才注意到她手上的伤口,倒上了止血粉,随意包扎之后,浑身酸软地坐在了竹椅上,耳边却突然听到穆宣昭的声音。
林燕染压下满心疑虑,仔细地听着空间外的动静。
“回将军,属下查探了三条岔道,都没有发现人影。”
“章奎,人呢,你有什么话说。”这带着燥怒的声音是穆宣昭的。
“回将军,属下一过和那位夫人约定的时间,便立即去寻找,只在大青石上发现了她留下的纸条和药粉,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了,属下无能。”章奎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闷声认罚。
“办事不利,回去军法处置。”穆宣昭一脚踹在大青石上,使了八分力气,大青石轰然碎裂,声音响亮,在空间内的林燕染听得心间一颤。
“将军,暗部急报。”林燕染分辨出这是王士春的声音。
“念。”穆宣昭心头暴虐,回身喝道。
“是。”王士春迅速拆开报封,匆匆扫过一眼,脸色青白的看着穆宣昭,嘴角蠕蠕,“暗部奉将军命,三日前去广平府下王家村寻人,不想王家村只剩断壁颓垣,全村百十口人,无一生还。”
穆宣昭一把夺过信件,扫过内容,周身杀气凛凛,“好个张屠户,章奎,本将许你戴罪立功,将张屠户及其手下人杀尽,一个不留。”
“末将遵旨。”章奎单膝跪地,行了标准的军礼。 王家村被屠村了,林燕染捂住嘴角,眼里却一阵酸涩,虽然憎恨要将她送人的王家村的里正,但在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王嫂子给了她温暖和善意,而且王嫂子的儿子小柱子和林安谨一般大,只是个小孩子。现在,王家村的百口人,无论好坏,就这么轻易地失去了性命,林燕染伸手环住瘦削的肩膀,这些天的经历和见闻,让她越来越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
而外面的话语还在继续,“王家村西南角的一处田地里,有一个坟墓,上面的牌位写着秦氏之墓,你着人好生修葺一番。”穆宣昭语气低沉。
王士春应了下来,刚想要退下,穆宣昭又叫住了他:“你心细,再去王家村里一趟,寻一寻有没有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孤身女子,她并不是王家村人,若是寻到了,便安葬在秦氏之墓旁。”
王士春和章奎都退下之后,穆宣昭目色沉沉地望着连绵起伏的山脉,山间的风吹动他身上厚重的披风,猎猎作响。林燕染等了许久,见到穆宣昭仍然独自站在山峰处,落日的余晖晕洒在他身上,橘黄的暖光柔软了他一身肃杀之气,却也越发显得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五官之俊美,莫说男子连大多数女儿家都望尘莫及,容貌之盛连刻意用最挑剔的目光巡视的林燕染都找不到缺点,难怪那阴毒的崔三小姐对他念念不忘了,她恨恨地想到,真是个小白脸。
随即又想到穆宣昭的话语,他知道秦氏去世的消息,而寻找的那个孤身女子,大概就是嫣娘了,但他却没有提到嫣娘的儿子,以他的地位和性格,如此吩咐只有一个原因,他完全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
想通了这一重,林燕染心头砰砰直跳,握着拳头站了起来,穆宣昭当面都没有认出她,而现在王家村所有的人都死了,他以为嫣娘也死在了屠杀之下,他还不知道林安谨的存在,那么,这世上除非她亲自带着秦氏留下来的信物玉佩,亲口告诉穆宣昭真相,否则,他永远不知道林安谨的出身和她的来历。
在亲身体会到穆宣昭的危险之后,林燕染恨不能离他远远的,最好这辈子都没有交集,又怎会自投罗网,那么,让这一切都随着王家村的覆灭而永远的埋没罢,但愿他们今生再不相遇,林燕染许下美好的祝愿。
从岑寂的山野里收回视线,穆宣昭确定林燕染不在此地,虽然想不通她如何从这悬崖峭壁处消失的,但他还要安抚受折磨的崔明菱,只得带着林燕染留下的止血粉和解药方子离开。
再望不到穆宣昭挺拔矫健的身姿,为了保存精力让林安谨长时间留在空间里,林燕染悄悄地回了原地,按照记忆中的小道,向被穆宣昭挟持的那道岩壁走去,想起王士春从岩壁顶端落下,而当时二宝就在岩壁上端,可之后她并未听到二宝的声音,不知道王士春将二宝如何了,林燕染满心忧虑的想着。 夕阳褪去最后一缕余晖,深山里黢黑一片,听着呜咽的风声、幽凄的秋虫鸣声,以及远远传来的狼嚎声,这一切都让举着一把微弱的火把照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石块之上的林燕染,心头惶惶,蔓延出无边无际的恐惧。抬起手背,狠狠地咬上一口,尖锐的疼痛驱散了内心的恐慌,都是因为穆宣昭,她才这么可怜要黑夜走山路,林燕染恼怒的埋怨。
即使自诩识路能力极佳,凡是走过一次的路,都能完美记下的林燕染,也不敢保证在黑暗中不会迷路,但她只能认准一个方向,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在这种消耗她大量体力的时候,最忌讳犹豫不决。
直到抬眼看到一簇摆成品字形的熊熊篝火,林燕染唇角绽放了一抹愉快的笑容,这种篝火是周军师商定的寻人传讯的信号,前方一定是二宝,绷紧的神经一放松,林燕染再撑不住,喘着气在附近寻了树枝干叶,也摆成了品字形,点燃以示二宝。而后,将空间里沉睡的林安谨抱了出来,坐在篝火旁,等待着二宝寻来。
看到篝火却还带着警惕的二宝,悄没生息地隐在夜色里探查,看到的便是长发垂落但面容安然的林燕染,沉沉睡在她的怀里的林安谨,母子二人虽然衣衫破损,身上带伤,但在篝火下的面容明亮宁谧。这一幕温暖的画面,看得满心焦躁的少年二宝鼻头一酸,想要流下泪来,此刻他心里只回荡着一句话,“林夫人没事真好。”
二宝轻轻地添柴,小心地不发出声音,他从林夫人带血的手掌和林安谨缠满布条的后背看出,他们母子受了大伤,是他带着林夫人到这里寻神药,才害得她遇到了恶人,二宝很是愧疚。
“二宝,真的是你。”模糊昏睡过去的林燕染,脑袋不小心地向下一点,在睡梦中就像一脚踩空,掉落万丈深渊般的可怕,瞬间惊醒,然后看到了篝火前瘦弱的少年背影,微带着惺忪的嗓音惊喜地喊道。
“林夫人,我没事,可却害得你们受伤,都怪我。”二宝垂着头低低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