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弗朗西斯科,远外淘金者亦称金山,冠之“旧”字以区分后来居上的淘金圣地墨尔本,San Francisco,黑人,华人,白人,不同肤色不同种族蚁居加州圣城,三面环海的圣弗朗西斯科是闯梦者的天堂,百年前的淘金热依旧为如今的三藩市供养着最新鲜的血液。
San Fran,世代避居海外的华人称之,三藩。
早年黑手党势力突起,素有“民族熔炉”之称的美利坚被迫“接纳”战后流亡的黑手党党徒,那帮西西里佬将触须延伸至星条旗下的每一个角落,政界、军界、金融界,各有渗透。几乎背后掌控了这片自由女神眷爱的繁荣土地。
暗流涌动的地下王国,毒品、军火、暗娼,钱滚钱的生意横滋蔓长,联邦警方管不到的地方自由女神庇护疏漏之余的角落,自有家族掌控的规则。
在这里,抢劫华人是“犯罪”的,撒旦的惩治者公平地将罪恶放在天平之上,生杀予夺,代行上帝的职责,庞大的组织以守护神的身份庇护流离海外的华人。游离于罗马法典之外的美利坚地下王国,几乎默认了这一丛林法则,崛起于数十年前的华人家族终于蓄养了能与日渐式微的黑手党分庭抗礼的力量,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当初躲避家难撤退大陆的炎黄后裔。
在圣弗朗西斯科,华人是被自由女神抛弃的子民,但是,他们身后,立着庞大的伊甸园守护者。
掌控海外华人世界的,是当初躲家难将资产逐层转移海外的五大世家,经过世代蓄养,早已在异国他乡扎根深广。三藩穆家,势力遍及美利坚,和黑手党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默契,出口是禁忌,地下王国势力互不干扰,相当契合。
再远些,伦敦许家,以及另外两个神秘的家族,在节礼上,一向拘束,中国人的繁文缛节,逢年过节,绝对不缺不少。因此系出父辈的那层关系之外,交往频仍。
而张家,却是另一个禁忌。曾经作为五大世家支脉最广势力最大的首脑,却在某一时刻,彻底被从地图上抹平。
如今,私下相授时,绝口不提张家,似乎成了一种世家大族上流社会交往的默契。华人的天下,分属四家,好像曾经鼎盛一时的溪口张家,从来不存在。
继张家之后,几近分崩离析的下一块肥肉,是三藩穆家。穆家罹难时,旧金山黑手党势力几乎藏压不住,一向坐山观虎斗的联邦政府差点出手。
直到,穆家出了一个传奇人物。现在的“教父”穆枫,在三藩穆家势力几近崩溃时横空出世,以铁腕手段镇压离析的叛属,惩治内贼,对堂族毫不手软,亲手毁了半壁江山,才彻底将穆家从濒死边缘拉回。
穆枫是三藩的传奇,也是三藩的禁忌。留学旧金山的华人学生只需要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有游离于美国法律之外的规则,在保护着他们。而他们不必管规则的制定者是谁,世代染血的穆家用了多少条人命来祭奠维系第一代华人迁来旧金山时制定的铁血规则。
“有人的地方未必有江湖,但是,有人的地方,一定有华人。”
鬼佬情愿不明就里地得罪日渐式微的黑手党家族,也不敢轻易触犯三藩穆家的底线。
如今统领西海岸华人世界的穆家,掌位者是年仅二十七岁的穆枫,受庇于穆家的三藩华人称其,教父。迁衍数代发迹于星条旗下霉菌滋长的罪恶三角区的西西里佬称其为——
Lord。
穆家的迁徙总共经历两次社会大动荡的际由,一次是青天白日落下的华人大迁徙,穆家从族一部分留在大陆,另一部分带着相当的资产来到美国西海岸淘金。另一次是十年大浩劫的前奏,敏锐的嗅觉挽救了留下的穆家人。
至此,庞大的家族在美利坚合众国旗帜下团聚。
穆枫是同辈里年纪最小的男孩子,顺辈排下来,从“风”字,像数十年前,大陆豪门高宅的世家大族严行的规矩那样,老宅里的穆家从儒博学,举事作风皆有民国儒士之风,穆老太爷戴着厚厚的老花眼镜,从竖版古籍上择摘了几个字,为新生儿取“字”,把宠爱与厚望寄放在家族里最小的男孩子身上。
穆枫,字梓棠,埋骨桑梓,檐下有棠珍,据说当初穆老太爷抱着襁褓中的小老爷撤离大陆那一年,屋檐下的海棠,开的正旺。年久失修的江南老宅,这一走,再没回头。
坊间对穆枫的唯一印象只停留在这个男孩子十三岁那年,在三藩地下赌场剁了一根手指头。这件事之后,穆枫寂寂无声,身为穆家受保护的幼子,一直处在不曝光的状态下。直到穆家家业风雨飘摇,他的几个堂兄各自罹难,他回归的姿态轰动而浩大,意要介入的联邦政府和西西里佬主宰的黑帮才想起他的存在。
Lord,王者归来。
在三藩的地下赌场和娼寮中,还流传着当年事件的风影。酒鬼、赌徒、嫖客,在打足了牙祭之后,开始胡言乱语,像遵从某种规则一样,把当年旧事当做一个故事,一年一年地复述给卷入这种堕落与寻欢毒瘤的新鸟。
赌场与娼寮通常分不开,赌红了眼的狂徒们喝最劣质的酒,在满嘴酒气中唾沫横飞地咒骂。酒壮人胆,兴致高时,手气上赚了一把,色心也起来了,娼寮里被拐来的瘦小女孩子,像商品一样摆在面前,任人挑拣,赌徒嫖客大手一挥,随机点了一个,大把的绿纸扔在桌上。这个时候,赌场通常就是娼寮了。
那件事情的前因已经没有人说得清了。只记得当时的赌桌上坐着一个黑手党党徒,那一天没人敢生事。女孩子却少的可怜,只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立在角落里,好像在发抖,和以前的女孩子不同的是,她并没有哭闹。
狂躁的赌徒红了眼睛,大把的绿纸在桌上易主,却只能克制,今晚走了霉运,连处女也玩不得了,整个赌场,今晚只有一个瘦小的女孩,谁都知道,有权力挑拣的人,并不多。
黑手党的身边搁着一支枪,有点经验的人都能吐他四个字,虚张声势。真正的狠角色,绝对不会流于表面,让敌人轻易揣出自己的斤两。
可是,哪怕黑手党的势力今非昔比,依然没有人敢轻易得罪。
直到赌场里闯进了那张华人面孔。
三藩的地盘,穆家势力遍及,因此,华人的地位远比他们这些声色犬马穷困潦倒的白种人高的多。
一时之间,竟没有人说话。
那个男孩子,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黝黑的肌肤,透着一脸的老成。肩膀的轮廓还是稚嫩的,分明要长成男人的模样,却还是欠缺了些火候,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
他很安静地正对着赌桌前的那个流亡黑手党党徒,墨色的瞳仁里透着一丝戾气。他们谁也没有先说话。看热闹的赌徒好似也很享受这种危险的对峙,刺激程度不亚于摇骰的瞬间,大汗淋漓。
“小枫哥!”
那个瘦小的女孩子突然叫了起来,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欣喜。
赌徒们突然发出一种奇怪的笑声,鼓噪杂乱,夹在这种明显不友善的笑声里的,是几声莫名的口哨。
那个男孩子头也没抬,根本不管赌徒的张狂,面对这样杂乱的环境,脸上也没有一点惧色。
他只是扬起手,向着那个女孩子的方向。
瘦小的女孩子好像得到了命令一般,眼睛发亮,向他的方向跑过去。她伸出了手,递到少年的手里。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男孩子都没有散开眼底的戾气。
终于,枪声响了。
赌徒们惊作一团,像大难临头飞散的鸟雀。等到四周安静下来时,才睁开眼睛,恐惧地盯着鸣枪的黑手党。
枪是朝天放的。
女孩子吓的伏在他身边,紧紧抱着他的胳膊。
“想走?先生,你在开玩笑吗?”黑手党党徒摊手,脸上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就好像……你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啊。这我们都知道。”
赌徒们哈哈大笑。
“西西里佬!”他的嘴里蹦出这个单词,眼神蔑视。嘴角竟还带着一丝笑意。
西西里佬并不动怒,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对他说:“你要带走这位女士吗?问过物主?这位漂亮的女士,”他大笑,“她是属于我们大家的!”
赌徒们发出一阵狂狼的笑声。褴褛的衣衫上还沾着津津口水。
那年她才十一岁,干瘦,黑,不懂人事,却被一群肮脏的赌徒,当众调戏。
穆枫放开她的手,向赌桌走去。
她站在后面,只能看见他的后背,看不见他的表情。才两年不见,他已经长成了男人的样子,尽管肩膀还很稚嫩。
西西里佬的瞳孔在收缩。
眼底闪过一丝刀光,还来不及惊讶,穆枫手起刀落,斩断了自己左手一截小指!落难的黑手党党徒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眼底,只剩惊慌与恐惧,他的表情告诉穆枫,他一定在想,这个男孩,身体里,一定淌着野狼的血液。
整个过程,十三岁的男孩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截断指,吊着皮肉还在晃动,就像躺在鲜血里蠕动的毛毛虫。
褚莲当场大哭。
赌场的规矩,见血即收,以物易物,他要带人走,留下一根指头,很公平。
没有人敢再说一句话。
穆枫把手递给她,终于说了第一句中文:“阿季,我们走。”
有个赌徒附在耳边说了一句话,西西里佬吓的瘫软在椅子上,在背后叫住了他:“Mu?”
他回过头,没有说话。
党徒做了个手势,让他过去:“Mu?为什么不早说?”
他放开阿季的手,只向前走了几步:
“早说,你会还活着,”他狠绝,黝黑的脸上竟泛起一抹笑意,“现在,穆家会替我杀人。”
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丧钟。
那是十三岁时的丛林法则,他运用自如,而如今,三藩教父,杀人不假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