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的暗哨先一步抵达三藩,一切都安排妥当时,来自雾都伦敦的这支队伍才姗姗来迟。
穆枫亲自迎接。
夹道是低调的车队,几步一哨,早先刚刚越过加州州界线时,这些人物早已被分散,分作几批抵达穆家。这些低调的措施保护的是许家几脉掌权人。虽则许谦益已经掌高位,手里有些实权,有眼的人心知肚明这位出类拔萃的“许少爷”当是下一任伦敦“许先生”,但挂着名头的叔父并未实际放权,在家族严苛规则的运行下,他的安全防备当是次于叔父许致远的。所以今天打头阵的是他和风宁风远两兄弟,当家叔父估计走的是弯弯绕绕的路线,该藏则藏,该掩则掩,富人惜命,这话当真是不假,到了穆枫的地盘,居然仍是戒心不减,甚至警备更甚。
换了几部车了,到穆家外围商圈时,早已累的不成样子。许谦益坐在车里轻轻打呵欠,风宁风远兄弟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远景,终于挨不住寂寞,抬手敲窗,指骨贴着防弹玻璃,沉闷的声音在车里回旋。许谦益淡淡看过来,微笑:“这样无聊?你看外面那个AK黑面神让不让你下车?”
果然,黑面神挡下来,背部严丝合缝地贴着车窗。许风宁很不满地一拳头砸在车窗上,回头笑道:“大哥,你们会不会太小心了?不过是家族的一场聚会罢了,以为我今天是拿命来吃饭的?”
许谦益笑着伸出一根指头,压在唇上:“不关大哥的事,是叔父的吩咐,你知道,上了年纪的人一贯小心。”
车内气氛融通,连许风远都笑了起来:“算了,但愿在他身上不要看到大哥‘上了年纪’时候的样子。”
他们兄弟间关系一向亲厚,因此不论开什么玩笑,都算合适。许谦益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小心些就小心些,大哥不怕你们给我惹事,但是,既然来了三藩,就给你们九哥一点面子,这里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得亏穆枫镇的住,你们要是不知道扯了哪条火药线,牵出点什么乱子来,大哥和九弟牌桌上胡吃海喝谈人生,还得顺带谈谈怎么营救你们的计划,还让不让人尽兴?”
车内哄然大笑。大概是动作太大,引的黑面神都回头来看,那位AK挎身的兄弟一脸莫名其妙,很无辜地把头又撇了回去。
车速愈来愈慢,很快停了下来。
他们兄弟三人下车时,伦敦带来的那批保镖们远远圈成一个整合的圆,离散开来,把周边的形势探的一清二楚。不许半个闲人接近。
穆枫站在迎接人潮的最前面,许谦益下了车便快步追上,远远就向他伸出了手。
穆先生黑了些,也瘦了很多,看来最近为那事愁的不轻,许谦益嘴角略微圈起弧线,真是有意思的紧,“小野狼”难得发起愁来,让他们这群幸灾乐祸的外围人士乐的看热闹。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明眸……姑且算上皓齿,虽然这“皓齿”的原因是他太黑衬的,围猎汛期刚过,他晒的更黑。倒是许谦益站在他身边一比,顿时有种清隽书生的气质。
穆枫同他握手,笑容真挚:“没想到啊,今年劳小许先生大驾,你居然也来了!”
“我一向挂念穆先生,”他今朝倒是很难得地管“小野狼”叫“穆先生”,笑意满满,“况且是阿季的生日,很久没见她了,我有点想念。”
听许谦益提起褚莲,穆枫神色有些不自然,眼底伤痛稍纵即逝,他很快笑道:“许谦益醉翁之意不在酒,说的好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年到三藩度假是因为……我这里奇‘货’可居啊!”穆枫一笑,威严仍在,对下属来说,依然远不可及,但对许谦益而言,却亲切可近,他是世家的兄弟,情谊堪比手足。
许谦益大笑,心照不宣。
……的确是因为,穆枫这边奇‘货’可居啊!
那个秘密,沉了多年,如今似有冒头的意思。世家老一辈故去人数甚重,而他们,年轻的一辈,却不得不出来管事。不管前路如何,都只能一肩扛起,哪怕是,父债子偿。
穆枫的眼睛扫过立在一边的许风宁许风远兄弟,笑道:“上次围猎,怎么没见你们?有空到九哥这边来玩玩,加州好多年没有许家人了……。”
风宁笑笑:“加州是九哥和黑手党的地盘,再掺进一个墨西哥黑帮的三角恋,九哥扛的下,我怕。”
穆枫大笑:“有你伦敦许家的威名在,不用九哥说话,西西里佬不敢动你半根毫毛。”
“许家风头再盛,风宁也不敢……在西西里佬面前,剁下半截手指……。”年轻人眯着眼睛,笑的很开怀,也正是因为这股年轻的心性,敢让他调侃起穆枫来,不带半点喘。
穆先生眯眼微笑,很欣赏地拍了拍许风宁的肩:“小子,很出息,敢这样开九哥玩笑!在你眼里,九哥不如西西里佬可怕?”
长焦摄像触的很近,夹道都是记者,反而衬得市民寥寥。许谦益抬眼望了望天,有要进去的意思,因他和穆枫立在这儿叙旧,身后许家的车队都寸步不能移,那么多人聚在一堆,很是扎眼。
穆枫近身和他拥抱,两位大佬的微笑定格在记者的黑框里。穆枫耸了耸肩,眉头微皱,……许大佬下手太重,扯的背上的新伤生疼。许谦益发觉不对劲,连忙松开他:“怎么?”
“没事,”穆枫摆手,“一点小伤。”
许风宁许风远立在一边,和许谦益并排退后一步,微微颔首,眼睛里飞扬的神采垂了下来,很是恭敬地点头:“穆先生!”
他也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样老旧的家族,规矩森严,几个世家之间世代为缨,关系密不可分,但依然要苛行规矩,眼前这几位虽说都是“风”字辈,但穆氏已由穆枫掌位,他早已在风雨里百炼成精,成为实权在握的“穆先生”,而许谦益等人依然排着队,许家现在的当家“许先生”是他们的叔父,许致远。
换言之,只有许致远和穆枫,才是平起平坐的。
转身离开。穆枫走在前头,其他人跟着。身后车队缓缓撤行。
堵在后面的记者人头攒动,闪光灯不断。
穆、许两家会晤,在加利福尼亚州的三藩市,远隔重洋,日久经年,那个关于溪口张氏的秘密,随着北大西洋飘走的洋流浮沉。
褚莲立在门口,很轻很小心地敲门,私人会客厅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尤其是穆枫,指间把玩着游龙珠,漆黑的眼睛里沉着一团浓墨,他抬头,眼神饶有兴味。
如果不是伦敦许家已经到了,如果不是许谦益,她不会来。
褚莲略微一停,径直走了进去。
“阿季,”许谦益迎上去,笑容温润,“大哥好想你,你结婚前还长住伦敦,现在要见你,还挺难的。”他张开手臂,笑着要抱她。
褚莲一头扎进许谦益的怀抱:“大哥……。”
许谦益疼爱地摸摸她的头发:“阿季,妍妍宝宝呢?我很挂念她……常回伦敦走走啊,阿季,伦敦许家就是你的娘家……。”他咽了一下,不忍再说后半截话——“褚家和张家都没有了,以后,伦敦许家就是你的娘家”。
她手臂微微收缩,抱紧了许谦益,在他怀里哽咽起来。
这下许谦益有些着慌,更加心疼:“阿季,怎么了?你过的……不好?”
话没说两句,声线早已颤抖:“大哥,我想回伦敦,你带我走,”她的头埋在许谦益的肩膀下,声音糊的听不清了,却还在重复,“带我走……。”
许谦益目色微冷,转头向穆枫道:“穆先生,你是不是要给个交代?”
他的指腹紧紧捏着滚热的茶盏,烫的生疼也不肯丢开,他略一皱眉。穆枫不说话的样子比冷冰冰的言谈更可怕。
满座都是风宁风远那样亲厚的世家兄弟,地位比之许谦益不减,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很长的沉默之后,他才放下茶盏,目色沉沉:“是她不要我。”
许谦益低头看褚莲,想从她的神色里捕捉一点讯息。她却怯怯藏起。
穆先生重复一遍:“是她不要我。谦益,你认识我多少年?”他言之灼灼,从来不畏惧在众人面前宣示自己对她独一的宠爱:“我对她的爱,比之十年前有增无减。”说完这句话时,呼吸渐深,他把游龙珠放在桌上,那两颗珠子在平滑的大理石面上游走,顺畅无阻,很快暴露在毫无遮掩的桌沿外,落地的声音很重,带着旋转的回音,铿铿然蹦跃。
他吸了一口气:“阿季,你过来。”伸出的手却无人回应,他显然有些失望:“阿季,我知道你恨我,嫌恶我。但那又怎样?那并不会妨碍我对你的感情……一丝一毫。”
她慢慢走了过去,低声道:“穆先生,我说过了,你有夏表妹,我有风载哥哥,这很好,很公平。我们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是错误。”
穆枫怒极反笑:“我说过了,你只要敢在我面前提起张风载,我会让你后悔。阿季,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他举起茶盏,一仰脖,清茶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