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我的主人出了一个馊点子,让我主人趁赶集的日子把我带到邻近的镇上去展览。可是第二天早上,我的小保姆就将整个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她是从她母亲那里巧妙地探听得来的。可怜的小姑娘把我抱在怀里,又羞又悲地哭了起来。她担心那些粗鲁的俗人会伤害我。他们把我拿在手里时说不定会把我捏死或者弄断我的手脚。她又说我的性情是那么朴实温和,现在要拿我去给一帮最下流的人当把戏耍赚钱,那是多么大的耻辱啊。她说爸爸妈妈都已答应她,“格里尔特里格”是她的,可如今她看得出来,他们又要像去年那样来对待她了。去年他们假装给她一只小羊羔,但等到羊长得骠肥体壮时,他们就把它卖给了屠户。至于我自己,反倒没有小保姆那样担心,我一直认为总有一天我会恢复自由的。
到了下一个赶集的日子,他带上我的小保姆用箱子把我装着到邻近的集镇上去了。箱子四面封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个小门供我出人,还有就是几个用作流通空气的小孔。小姑娘心很细,她把娃娃床上的被褥拿来放到了箱子里,好让我一路躺着。虽然路只有半个小时,但我却被颠坏了,因为那马每步不但跨出四十多英尺而且起伏很高,箱子仿佛大风暴中的船只上下起伏,不过起伏还远远比船只要频繁。
主人在一家他常光顾的小旅馆前下了马。他先和旅馆主人商量了一阵,又把必要的准备做好,接着就雇了一名镇上的喊事员,通知全镇让大家到绿鹰旅馆来观赏一头怪兽。
我被放到旅馆最大的房间里的一张桌子上,房间面积差不多有三百平方英尺。我的小保姆紧挨着桌子站在一张矮凳子上,一边照看着我,一边指挥我表演。我主人为了避免人群拥挤,每次只让三十个人进来看我。我遵照小保姆的指令在桌子上走来走去。她用我所能听懂的几句话向我提问,我就高声的来回答她。
小保姆给了我一个针箍大小的容器作酒杯,我拿起这盛满酒的杯子,为大家的健康干杯。我抽出腰刀,学着英国击剑家的样子舞弄了一会。我又拿过小保姆给我的当作枪使的麦杆耍了一阵。那天我一共表演了十二场,常常被迫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舞刀弄枪的把戏,累得我有气无力,苦不堪言。那些看过我表演的人都大肆宣扬,所以人们准备破门而人来观赏。我主人为了维护他自身的利益,除我的小保姆外不让任何人碰我。为了防止出危险,他在桌子四周设了一圈长凳,远远地将我与众人隔开,以使他们碰不到我。但是,一个捣蛋鬼小学生拿起一只像小南瓜大的榛子对准我的头直扔了过来,差一点就击中了我。不过我很开心看到这小流氓被痛打了一顿,轰出了房间。
当着大家的面我主人宣布,下一个赶集的日子再同我一起来表演。同时他也给我准备了一辆更为方便舒适的车子。因为第一次旅行下来我已疲惫不堪,加上连续八个钟头给人表演,两条腿快要站不住了。至少过了三天,我才恢复了体力。可是我在家中也得不到休息,因为方圆一百英里内的绅士们听说我的名声后,都赶到我主人的家里来看我。
我主人发现我可能给他赚大钱,就决定把我带到全国各大城市去走一趟。一七·三年八月十七日,也就是我到这地方后约两个月的时候,他告别妻子,动身前往三千英里外的首都。我主人让他女儿格兰姆达尔克立契骑在马上坐在他身后。她把装着我的箱子系在腰间抱放在膝上。箱子里四周都包着最柔软的棉布,棉布下面垫得厚厚的,小床也放在里面,又给我预备了内衣和其他一些必需品,把一切都尽量搞得方便舒适。
我主人的计划是让我在沿途所有的市镇上都进行表演,而且,只要有生意,也可以离开大路走上五十或一百英里到村子上或者大户人家去演出。我们一路上慢慢地走,一天走不上一百五六十英里。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有意想照顾我,就抱怨说马把她颠累了。她常常答应我的要求把我从箱子里拿出来,让我呼吸新鲜空气,观赏四野的风光,不过总是用一根带子将我紧紧地牵着。我们一共走了十个星期,我像展品一样在十八个大城市被展出,许多村庄和私人家还不包括在内。
直到十月二十六日,我们才到首都。我主人在离皇宫不远的一条主要大街上找了一个住处,照平常的样子贴出广告,把我的个人情况详细描述了一番。他租下一间三四百英尺宽的大房间,又预备了直径六十英尺的一张圆桌,我就要在这上面表演。桌面上离桌边三英尺的地方围了一圈三英尺高的护栏,这样可以防止我跌下桌子去。我一天演出十场,所有人看了都惊叹不已。
我每天都很辛苦,不到几个星期,身体瘦得几乎就剩一把骨头了。我的主人靠我赚到的钱越多就越贪得无厌,他见我的情形,断定我肯定是活不长了,就决定尽可能地从我身上多捞一把。正当他在那里这么自我盘算的时候,从朝廷来了一个引荐,命令我主人马上带我进宫给王后和贵妇们表演取乐。
有几位贵妇已经去看过我的表演,她们把我的具体情况及离奇的事情早向王后作了报告。王后和服侍她的那些人对我的行为举止非常喜欢。她问了我几个关于我的祖国和我的旅行情况的一般性问题,我都尽量清楚简要地作了回答。她问我是不是愿意住到宫里来。我毕恭毕敬地回答说,我是我主人的奴隶,如果我自己能作主的话,愿终身为王后陛下效劳。她又问我的主人是否愿意将我高价出售。我主人正巴不得脱手,就要了一千金币。王后吩咐当场就把钱给了他。随后我就请求王后陛下开恩,收下格兰姆达尔克立契为陛下效劳,同时让她继续做我的保姆和老师。她长期以来一直都在照顾我,那样关心,那样善良,她还懂得怎么照料我。王后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的旧主人向我告别时,我一句话也没有同他说,只向他鞠了个躬。王后看出我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淡,就问我为什么。我大胆地对王后说,要不是看我生命垂危,陛下也许就买不到这么一件便宜货。
王后非常惊奇这么小小的一个动物竟会这么聪明而有见识。她亲自把我带到国王那儿。聪明而幽默的皇后把我轻轻地立在写字台上,令我向国王作自我介绍。我就简要地说了几句,在内宫门口侍候的小保姆也被叫了进来,证实了我到她父亲家里以来的全部经历。
国王非常博学。但在我开口说话之前,他看着我站直身子在那里走路的样子,还以为我是哪位天才巧匠设计出来的一件钟表之类的机械。可是当他听到了我说话的声音和我说话也十分正常有道理时,他显得特别吃惊。我向他叙述我来到他的王国的经过,但他怎么也不相信,以为是小保姆和她父亲商量好了的一段故事。
国王陛下召来了三位大学者。这几位先生先是仔仔细细地把我的模样看了一番,然后开始就我发表不同的意见。他们一致认为,按照大自然的一般法则,是不可能产生我这个人的,因为我生来就没有保全自己性命的能力,行动不快,不会爬树,也不会打地洞。他们非常精细地察看了我的牙齿,认为我是一头食肉动物,但又拿不出有力的论据。其中有一位学者似乎认为我可能是一个胚胎,或者是一个早产婴儿。但是,另两位学者坚决反对这种说法,他们看我的四脚已发育完备,活了也有好几年了,他们用放大镜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的胡子茬。他们不认为我是侏儒,因为我实在太小了,与他们国家中的任何侏儒都无法相比。他们反复辩论了半天,最后一致得出结论,说我只是一个天生畸形物。
他们做出这一决定性的结论之后,我要求说一两句话。我对着国王说,我确实从某一个国家而来,那儿像我这样身材的男女有千千万万,那里的动物、树木和房屋都彼此相称,我在自己的国家同样也可以自卫和谋生。他们听了只报以轻蔑的一笑,说那农民把我教得真好。国王的见识毕竟要高得多,他辞退了那几位有学问的人,派人把那农民召来。国王先秘密地盘问那农民,然后又让他跟我和小姑娘对证,这才开始相信我们告诉他的很可能是事实。他要王后吩咐下去对我必须特别照顾,也表示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可以留下来继续做我的保姆。
宫里给她准备了一间舒适的房间,指派一名女教师负责她的教育,有一名宫女给她梳妆,另外还有两名仆人给她做些下活,但是照顾我的事却全由她一个人承担。王后命令给她自己打家具的木工为我设计一只作我卧室之用的箱子。工匠在我的指导下,只用三个星期的功夫就给我做成了一间十六英尺见方、十二英尺高的木头房子。那房间有可以推上拉下的窗子,有一扇门,还有两个橱,就像一间伦敦式的卧室一样。用作天花板的木板通过两个铰链打开或放下,王后陛下的家具商为我铺设的床,就是从上面放进去的。每天亲手把床拿出来晾一晾,晚上再放进去,然后再加锁把我关在里面。
有一名以制造稀奇小玩意出名的工匠用一种类似象牙的材料,给我做了两把带靠背和扶手的椅子,还做了两张桌子和一些柜子。房间的四壁包括地板和天花板都垫得厚厚的,以防那些搬运我的人粗心大意出了事故。他们在门上安把锁,防止老鼠闯人。铁匠试了好多次才打出了他们那里从未见过的一把小锁,我在自己的口袋里留了一把钥匙。王后又吩咐找出最薄的丝绸给我做衣服。那丝绸和英国的毛毯差不多厚,穿在身上十分笨重。衣服是照这个国家的式样做的,既像波斯服又像中国服,穿起来倒也庄重大方。
王后非常喜欢我陪着她,少了我她简直饭都吃不下。她吃饭时,在她的饭桌上她左肘旁边摆一张桌子和椅子给我用。小保姆站在地上的一张小凳子上,紧挨着我的桌子照料我。和王后一起吃饭的只有两位公主,大的十六岁,小的那时才十三岁零一个月。王后总是把一小块肉放到我的碟子里让我自己切着吃。她非常愿意看我小口小口地吃东西,把这当成一种乐趣。王后实际上胃口并不大,但至少吃下十二个英国农民一顿饭的饭量。
星期三是他们的安息日,每逢这一天,国王、王后和王子、公主们按照常规要在国王陛下的内宫里一起聚餐。如今我已是国王的大宠臣了,每当这种时候,他们就把我的小桌椅放在他左手边的一只盐瓶跟前。这位君王很乐意同我交谈,向我了解一些关于欧洲的风俗、宗教、法律、政府和学术方面的情况,我都尽可能一一给他介绍。
最使我气愤、最让我感到屈辱的莫过于王后的侏儒了。他是这个国家有史以来个子最矮的人,可是看见有个小东西与他相比实在是小的太多了,他就傲慢无礼起来。每次我在王后的接待室里站在桌上同宫里的老爷太太们说话,他总喜欢大摇大摆地从我身旁走过,显得他很高大的样子。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我说的一句话把他惹怒了,这坏小子竟站到王后的椅子上,一把将我拦腰抓起,扔进盛着奶酪的一只大银碗里。我由于没有防备,结果连头带耳栽进了碗里,要不是我擅长游泳,很可能就要遭大罪了。王后当时被吓得不知如何救我才好。小保姆赶忙跑过来把我提了出来救了我。侏儒挨了一顿痛打,并惩罚他把大碗里的奶酪全部喝了下去。之后他被送给一名贵妇人,再也没有了重新得宠的机会。
以前他也曾对我玩过一次下流的恶作剧。那次王后从盘子里拿了一根髓骨,敲出骨髓后又照原样把骨头直立在盘子里。那侏儒见小保姆到餐具架那边去了,就两只手把我捧起来,捏拢我两条腿就往髓骨里塞,一直塞到我腰部,我卡在里边半天不得动弹。幸好帝王们很少吃滚热的肉食,所以我的腿没有烫伤。这事引得王后哈哈大笑,不过她也确实恼了,要不是我大度替他求情,王后早就叫他滚蛋了。
夏天里,这个国家的苍蝇十分恼人,这些可恶的害人虫个个都有百灵鸟那么大,我坐在那儿吃饭,它们就在我耳朵边不停地嗡嗡嗡叫。它们有时落在我的食物上,拉屎产卵,叫人十分恶心。那些东西我看得非常清楚,但当地人就看不见,他们眼珠子太大,看小一点的东西不如我来得锐利。有时候苍蝇还会停在我的鼻子或额头上,狠狠地咬我一口,味道极其难闻。苍蝇身上那种令人恶心的粘乎乎的物质我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据生物学家说,就是这种物质,苍蝇才能在天花板上随心所欲的行走自如。我费尽力气来抵御这些可恶的动物使自己不受侵扰,不过每次苍蝇飞到我脸上来,我还是禁不住要吓一跳。侏儒是常常抓一把苍蝇,然后凑到我鼻子底下忽然撒手把它们放飞,存心吓唬我,讨王后喜欢。我的办法就是趁苍蝇在空中飞的时候,用刀将它们砍的粉碎,手段之灵敏,令他们大为佩服。
记得有一天早晨,小保姆把我连木箱一起放到窗台上让我透透空气。我拉起一扇窗子,刚在桌子边坐下来准备吃块甜饼当早饭,忽然,那甜饼的香味引来了二十几只黄蜂,它们一齐飞进了我的房间,嗡嗡的叫声比二十几支风笛吹出的声音还要响。有的将甜饼一块块的叼走,有的围着我的头和脸飞来飞去,我非常害怕它们要来螫我。我抽出腰刀在空中向它们发起了进攻,砍死了四只,剩下的全跑了。
王后陪同国王出巡都不出这两千英里的范围,国王到边境视察时她就呆在原来的地方等他回来。这种情况下,我总是同王后在一起。这位君王的领土大约有六千英里长,三千到五千里宽。这个王国是一个半岛,东北边界是一条高三十英里的山脉,山顶有火山,因此根本无法通过。王国的另外三面环海。国内没有一个海港,河流人海处的海岸边到处布满了尖利的岩石,海上一向是波涛汹涌,没有人敢冒险驾驶小船出海,所以这里的人与世界上其他地方完全隔绝,没有任何交往。可是大河里到处是船只,也盛产味道鲜美的鱼。他们几乎不到海里捕鱼,因为海里的鱼大小和欧洲的一样,也就不值得去捕捉了。不过有时候他们也会提到一条偶然间撞死在岩石上的鲸鱼,一个人背一条都背不动。我曾在国王的餐桌上见过一条,不过国王并不爱吃。
这个国家人口稠密,有五十一座大城市,有城墙的城镇大约有一百个,此外还有无数个村庄。首都是洛布鲁格鲁德,横跨在一条大河上,大河从城中流过。城市有八万多户人家,居民在六十万左右。国王的宫殿是一座不太规则的大厦,它是一大堆占地方圆约七英里的建筑物;主要房间一般都有四十英尺高,长和宽也都与之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