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又大笑了起来。旁边有个年纪跟东平年纪差不多的小厮,叫张顺年。他指着东平对梨花笑道:“嫂子,这小子说话太不地道了,索性今晚就喝翻他,让他往后见着你就往地洞里钻!”
梨花本来就喜欢热闹,有点人来疯。听了这话,她很豪气地拍了一下桌子,起身笑道:“那行啊,我就现成敬他两三碗?”东平怕了,因为他的酒量真不行,忙摆手求饶道:“嫂子,你还是饶了我吧!不用灌翻我,我下回见着你就绕着走,行了吧?”顺年起兴笑道:“那怎么行呢?梨花嫂子新来庄上,这又是大家头回聚聚,给你倒几碗也是应当的!”
“你个死竹竿,想整死我啊?”东平冲顺年笑骂道。
梨花正想提着酒壶过去呢,肖嫂子忽然开口说话了:“顺年这话挺对的,梨花新来庄上,给东平倒一碗也是应当的。不过,照理儿不该单单给东平倒,该从马管事那儿打头,挨着走一圈才是正理儿呢!”
“哎哟,梨花这么走一圈,还不得醉翻咯?”云阿婆微微皱眉忙说道,“肖嫂子,也没你这么欺负新来的吧?”肖嫂子笑道:“这哪儿叫欺负呢?您老人家刚刚又不是没见着梨花多能喝,那是她本事,我给她捧场呢!谁说走一圈就得醉翻了?您忘了,想当初我们管家娘新嫁过来的头年,巧遇上是中秋,老爷正好回来了,在院子里摆了好几桌席,她就提着一坛子酒轮着给走了一圈,也没见她醉翻呀!”
曹氏听了心里像灌了蜜似的,嘴上却谦虚道:“哎哟,肖嫂子,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呢?”
“那事怎么能忘呢?”肖嫂子眉飞色舞地说道,“我这辈子就还没见过比你能喝的妇人。当时老爷还夸你什么来着?哦,对了,巾帕不让熏眉!”话音刚落,黄莺嘴里的汤就喷了出来,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红菱也忍不住掩嘴笑了笑说道:“肖嫂子,不是巾帕不让熏眉,是巾帼不让须眉。”
肖嫂子好不尴尬,忙辩解道:“管它谁不让谁呢!横竖老爷就是这么夸管家娘来着!对了,梨花,你赶紧呀,挨个地给大家敬一碗呗!也叫顺年东平那几个小子见识见识你的酒量,给你们家满庭争个大脸面去!”
曹氏一边喝着汤一边坏笑地看着梨花,其他人也齐齐地把梨花看着。梨花瞟了一眼满庭,那坏小子正稳坐钓鱼台似的吃着兔肉,好像完全不打算伸手拉自己一把。她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除去四个小孩,两个不能喝的妇孺,还剩下十九个呢!要挨着每人敬一碗的话,那她真离死不远了!这肖嫂子可真会下套呢!
“怎么了,梨花?”肖嫂子又开口了,“不敢了?哎哟,刚才我们马管事还夸着你是个酒将军来着呢!你可不能叫他失望呐!”
曹氏看着梨花轻蔑地笑了笑,一边给她三岁的儿子喂兔肉一边说道:“肖嫂子你也真是的,起什么哄呢?梨花她们才来这庄上多久,说话做事有些不懂规矩也是难免的,我这管家娘都不计较,你还替我着急上了?”她转过头来带着几分主子的口吻地对梨花说道,“赶紧坐下吧,也没人逼着你非去走一圈。”
“那倒是呢,”肖嫂子不失时机地奉承着曹氏道,“也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能喝的,你到底是管家娘,别人比不了的。”
“哎哟,”曹氏笑容满面地嗔怪道,“肖嫂子今天是吃的兔肉还是蜂蜜啊?说话真是一句比一句甜呢!”
“哪里,我嘴笨着呢!”
听着这两人的一唱一和,云阿婆和段七姑她们索性不答话了,埋头吃着自己的,可心里谁都没少骂肖嫂子马屁精。段七姑偷偷拽了梨花裙子一下,小声道:“吃你的,别去理那帮小子!”
“是啊,”曹氏瞟了梨花一眼说道,“可给东平和顺年吓着了,就是说说笑,哪儿能真让你走一圈呢?满庭都得骂我呢!”
梨花却捧着酒碗一本正经地说:“还真不是我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曹氏挑了挑眉毛问道,“既然敢,那你现成走一圈给我们瞧瞧?”
“这事我可不能听你的,”梨花轻轻摇头笑道,“就算是马管事让我走一圈,我也得先问问我们家满庭不是?”
满庭正和海堂喝着酒,忽然听见梨花这么说,给喉咙里的酒呛住了,连连咳嗽了两声。东平怪叫了一声道:“哟,满庭哥,家教可真好呀!喝口酒都得先问你呢!”满庭哭笑不得,转过头一脸纳闷地看着梨花。
“那可不是吗?”梨花有板有眼地说道,“我娘从小就教我,说妻以夫为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凡事都得听自己相公的。我们家满庭还坐这儿呢,就算汪府老爷叫我敬酒,我也得先拿眼睛问问他答应不答应呢!”
男人们又发出了一阵怪叫,把满庭倒是弄得有点尴尬了。曹氏原本想激将梨花,却不曾想惹出了这么一番夫纲的言论,竟有点不好开口了。
梨花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问道:“笑什么呀?难不成你们这儿没这规矩?自家媳妇爱给谁倒酒就倒酒,你们也不管的?哎,到底这酒我还敬不敬呀,满庭哥?”她故意把最后三个字叫得甜丝丝的,惹得大家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又是一阵哄笑。东平学着梨花那腔调凑到满庭跟前问道:“满庭哥,到底敬不敬就给句话呗,叫嫂子好站呢!” 满庭竟有点不好意思了,飞快地看了梨花一眼,道:“坐回去,喝醉了没人伺候你的。”
“是,满庭哥。”梨花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大大方方地坐了回去对曹氏说道,“管家娘,你瞧见了吧?我男人不让我敬酒呢,他的话我可不敢不听呢,下回吧!”
曹氏气也不是,数落也不是,谁让人家男人谢满庭发话了呢?她翻了个白眼索性不理会梨花了。肖嫂子见曹氏不高兴了,那奉承的劲儿又上来了,忙说道:“梨花真好找借口呢,酒量不好就明说,没人笑话你去,还把满庭都搬出来了。”
“那听自家男人的,有错吗?”梨花故作无辜的表情问道,“肖嫂子,你说说,有错吗?你不听你家男人的?”肖嫂子正要开口辩驳,却被马六轻喝了一声道:“肖嫂子你又是个沾不了酒的人,哄着别人敬酒做什么呢?要不然,你现成提坛子酒先走一圈再说?”
肖嫂子听着马六这话有点不满,便不敢再说什么了。吃完饭后,肖嫂子和她丈夫东乡回了自己房里。东乡一关上门就数落她道:“你今天脑子抽风了是不是?一个劲儿地叫秦梨花敬酒做什么?”
“还不都为了替管家娘出口气儿吗?自打那丫头来之后,管家娘心里的气儿就没顺畅过。今晚我看她有心想让秦梨花出丑,不得顺便推一把吗?”
东乡指着她骂道:“你这一推倒推马六身上去了!你背着他坐,没瞧见他那脸色,都跟猪肝似的了!人家秦梨花都坐下来,你那张嚼牛草的嘴还在说,谁给你几个铜板叫你说书了?真是没眼力!”
肖嫂子好不吃惊,忙问道:“我们说秦梨花罢了,马六跟着生什么气儿呢?”东乡把脱下来的鞋子往门后面一踢,坐在床边揉了揉脚背说道:“他能不生气吗?你挑了他心里最大的一根刺来说,他没当场给你拉下脸子吼你两句,就算对得起你八辈祖宗了!”
“哎哟喂,越说我越不明白了!”
“管家娘给老爷敬酒的事是你先提的吧?”
“是我提的,这不是夸管家娘能喝吗?这还错了?”
“哼,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人家秦梨花是个雀儿,嫁了满庭都知道,敬酒前要问问自家男人该敬不该敬,可你那管家娘当初为了显摆自己能喝,问都没问马六,便提着酒坛子去走一圈了。这倒也罢了,谁会想到,就是那晚上她抖着她胸前那两坨往老爷跟前转悠了一圈,老爷就瞧上她了,背地里要捧她一晚上呢!我们那老爷是个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要不然养了秦梨花那几个做什么?你说你提那年中秋摆酒的事,是不是给自己打脸?”
“天哪!”肖嫂子又吃惊又好笑地问道,“老爷真把管家娘给……睡了?”
“要真是,现下就不是她曹梅枝当这管家娘了!保准是老爷前脚走,后脚马六就把她给休了!”
“可老爷都发话了,她能躲得了?”
“哼,我当时也没想到,以为老爷真能把她给收服了,谁能想到她还真是个烈货,真真把老爷给踢伤了,躺地上半天都不能动呢!”
肖嫂子掩嘴笑问道:“踢哪儿了?半天都不能动?”
“还能是哪儿?”东乡坏坏一笑道,“哪儿要命踢哪儿呗!”
“哎哟,老爷可吃大亏了!”肖嫂子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兴奋地问道,“后来呢?老爷就没跟她算账?”
“老爷好意思把这事闹开了?再说了,当时把大少爷也惊动了。大少爷倒是个好的,把老爷数落了两句,拿了些银两出来给马六封口,这事就算遮掩过去了。老爷还能说什么呢?疼也只能忍着回去上药呗!”
两口子压着声音,痛痛快快地偷笑了一回。肖嫂子问道:“你怎么早没跟我说啊?”
“这事就我,崔叔叔和马六知道,旁人的一概不知。我要早告诉你了,你那张嘴一说出去,我们在这庄上还能有好日子过吗?马六和曹梅枝一准给我们小鞋穿呢!你今晚要不提,我也没打算说的。”
肖嫂子拍了东乡一下道:“真把你给担心死了!我这嘴又不是你家三姨那大嘴巴,能把这事往外说吗?烂肚子里才是!你说今晚马六会不会跟曹梅枝脸色看呐?”
“横竖都是根刺,不痛快指定是有的。不过老爷有几年没回过乡里了,没准今年就会回来呢!”
“你怎么知道?”东乡把脚往对面指了指说道:“那三个小蹄子不是还在这儿吗?老爷要真惦记着,跑这儿来偷一把也不错呢!我可告诉你,老爷要真派人送信说要回来,你赶紧把西宁送你娘家去,别给老爷瞧见了,省得那老不死的惦记着!”
“你这话是对的!”肖嫂子一脸严肃地点点头道,“我们西宁可是个样貌俊俏的。这村里村外谁不夸两句?前些天吴媒婆都来问过我了,问有没有打算给西宁先定个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