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知道她是误会了,干脆也不解释了,一边喝粥一边点了点头说:“行,下回小声点。”肖嫂子一下子答不上话来了,旁边段七姑偷着笑了起来。
这时,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肖嫂子一听见这声音,便急忙走了出去。梨花往外打量了一眼,问段七姑:“谁呀,七姑?肖嫂子家来人了吗?”
段七姑不屑地往院子里那姑娘身上瞟了一眼道:“真是肖嫂子家来人了,她倒跑得没这么殷勤。那是管家娘的妹妹梅香,她能不巴结着吗?梨花――”她转过头来冲梨花笑笑道,“一会儿跟我出门捋桑叶儿去,省得给人家当丫头使唤。”
“给谁当丫头?”
“还有谁?不就是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曹梅香吗?她跟她那娘一样儿,没事不来庄上,一来准有事烦人,真当这儿的人都她曹家不花钱请的丫头似的!我要估摸得没错,一准是来找人替她缝制嫁妆的,你瞧着吧!”
果不其然,梨花吃完饭后就和段七姑一块儿被叫到了前院的厅堂里。那厅堂方桌上摆着一个包袱,里面有好些花色各异的布料。曹氏把女眷们叫齐了,连西宁都没落下,然后满面笑容地说道:“今天有个事要劳烦劳烦你们了。”
肖嫂子自然是第一个应声的:“管家娘客气了,有什么事自管言语一声!”其他人都不满地瞥了肖嫂子一眼,各自在心里骂开了。
曹氏笑道:“也不是什么累人的活儿,就是费些手上的劲儿。你们该都知道了,我妹妹新近定下了亲,日子本不急的,可昨天男方去海子桥问了桥头庙的庙祝,说本月最宜姻亲,过了本月就只能等到明年开春了,所以只好把亲事搁在本月了,手头上的活儿就赶了些,想请各位帮帮忙,回头我再谢谢你们。”
“这是哪儿的话呢?”肖嫂子笑道,“又不是叫下地干活,就单做些针线活儿罢了。只要梅香不嫌弃,我那针线也是能摆上桌的。我们家西宁就更不用说了,针线活儿比我还好呢!”
梅香是个脸上有些婴儿肥的姑娘。她冲肖嫂子客气一笑道:“横竖都比我那针线好。我手脚太慢了,一个人真是捣鼓不过来呢,这才拿了想请我姐姐帮忙。”
“都是一个村儿的人,互相帮衬着原是应该的,”肖嫂子忙接了一句,然后问旁边站着的东三婶,“是吧,三婶?你们都不说话,让人家梅香以为你们不愿意帮呢?”
东三婶还没说话,段七姑就开口了:“这忙我怕是帮不上了,蚕房里的祖宗们饿着肚子等着呢,管家娘,那头可不落下了,你说呢?” “养蚕是大事,自然不能饿着它们了,你去吧。”曹氏点头道。
“我带了梨花去,行不?”段七姑问道,“横竖她也不会针线活儿,留在这儿倒帮不上什么忙,叫我带了去,教她捋桑叶儿,指指哪处是我们庄上的桑树,省得往后她自己去弄错了。”
“倒也是,”云阿婆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这老婆子眼睛花也帮不上什么忙的,总不能歇着吧,我也跟去。”
“您老人家跟着去凑什么热闹啊?”曹氏忙说道,“外面下了雨,路又滑的,万一摔个跟斗马六又得训我了,您可是他的亲姑姑,您那侄儿有多孝敬您,您不清楚吗?可别给我找挨骂的活儿,行不?您就在这儿歇着吧,陪她们说说话就行。”
“哎哟,”云阿婆往那桌上的布料看一眼叹气道,“真是老不中用啊!想做个针线也使不上劲儿了,果真是黄土快掩了鼻的人,不中用了!”
“阿婆,”梅香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地说道,“我这好好的要办喜事儿呢,您总说那不中用做什么呢?多不吉利啊!”
云阿婆干笑了两声道:“也是,对不住了,梅香,瞧我这张老嘴哆嗦得,都说不出两句像样儿的话了。我就是瞧着你年轻多好啊!像我年轻没出嫁那阵子,针线活儿是不歇手的,得空就拿起来缝两针。我那些嫁妆都是我自己闹腾出来的,哪儿像你现下这么好命啊,有这么多人给你帮衬呢!好了,我也不唠叨了,上伙房去烧两滚水给你们泡壶茶去!”她说完慢腾腾地跨出厅堂门前的高门槛,姿态悠闲地走了。
梅香脸色瞬间变了,她听得出云阿婆是在讽刺她懒呢!她正想说两句,却被曹氏扯了衣袖。曹氏把该做的活儿都分发了下去,让她们在厅堂里忙着,然后才带了梅香出来,往自己屋子走去。
梅香朝伙房门口瞪了一眼,对曹氏说道:“姐,那云阿婆也太嘴碎了!刚才那话你听出来没有?她骂我呢!”曹氏道:“你跟她一个老婆子计较什么呢?她说话就那样儿,有事没事夹酸带苦的,像谁都欠了她似的。我只当耳边风过了,哪里跟她计较那么多去!”
“你是这庄上的管家娘,她也敢没事挖苦你两句?”
“你别忘了,她也是你姐夫的姑姑。论起来,是长辈儿。长辈儿丢两句不好听的话,你还真跟她红脸白牙地骂两句吗?这话我正好要跟你说说,往后到了你婆家那儿,可不能像在家里,动不动就耍小姐脾气,当心给人收拾了。”“谁收拾谁还不知道呢!”梅香带着一股得意劲儿说道,“他家也就一个娘一个妹子,我去了就是长嫂了,长嫂当家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只要我当了家,谁敢不听我的”
“哟,瞧把你得意的,”曹氏笑道,“我得跟你说,当家没那么容易。别看我现下是个管家娘,里里外外操心着呢!管来管去,也是替老爷打理罢了,自己落不下半分好的。”
梅香掩嘴笑道:“姐,跟我还不掏实话吗?你和姐夫管着这庄子就一点好处没有?哄人的吧!一年到头下来,油水也不少吧?没个百两千两的,总得有几十两吧?”“这丫头,还替我算起了小账!”
两姐妹说着走进了曹氏的屋子。曹氏把门插上后,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包银子递给梅香道:“这有十两,算是我添补到你那嫁妆里去的。”
“真的?”梅香笑得合不拢嘴,捧着那银子说道,“还是姐好呢!二哥才舍不得拿半两银子给我!”
“我添了就行了,不许再去找海堂要了。他在庄上一个月就那么点月银,自己还不够花呢,哪儿来的余钱贴补你的嫁妆呢?”
云阿婆没理会肖嫂子,径直回伙房去了。肖嫂子跟西宁不满地嘀咕了几句,又继续埋头缝手里的袜子了。
快到晌午时,段七姑一脚泥泞地走了回来,把满满一背篼桑叶放在了屋檐下。她抹了把热汗,走进厅堂里倒了口茶喝,然后问龚氏:“梨花还没回来吗?”
“没呢,不是跟你一块儿出去的吗?”龚氏答道。
“还没回来?”段七姑奇怪地问道,“是你没看见,还是真没回来?那丫头早我大半个时辰回来呢!”
“我们都坐这儿呢,大门口有人回来怎么会看不见呢?真没回来。”
“那她上哪儿去了?她刚才说想上茅房,我叫她蹲野地里她不肯,就只好让她先回来了,该不会走丢了吧?”
“走丢了?”肖嫂子冷冷一笑道,“从这儿到田埂桑树那边能有多远的路?她又不是傻子,机灵着呢,丢不了的,兴许是一时贪玩,上哪儿玩去了。”
“这村子里她又不认识什么人?找谁玩去?”黄莺忽然哎哟了一声,然后拉着红菱道:“那丫头该不会又逃了吧?”红菱忙说道:“别瞎说!梨花出门就带了个背篓,半点行李都没有,她能逃哪儿去?”
正说着,曹氏带着梅香走了进来,听见她们在说梨花,便问了一句怎么回事。肖嫂子忙把梨花没回来的事告诉了曹氏。曹氏听完便面带怒色道:“这准是跑哪儿偷懒玩去了!真个没规矩的丫头,要是人人都像她似的躲着不干活儿,这庄上的活儿都让老爷亲自来干吗?这回我可不会轻饶了她!”
段七姑忙说道:“兴许是迷路了,我再出去找找……”
“找什么找?”曹氏打断了段七姑的话说道,“她来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迷路吗?谁都不许去找她,看她磨蹭到什么时辰回来!真是一颗老鼠屎害了一锅汤,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真以为自己多了不得!”
梅香在旁边附和道:“可不是吗?等她回来,得狠狠地罚她一回,她才知道厉害!准是从前在汴京城里游荡惯了,来这儿还那么放肆,不把姐姐你放在眼里,那怎么行呢?依我说,就该罚她几板子,打得她几天下不来床,她就知道怕了!”段七姑不满地瞥了梅香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句:“哟,这还来了二管家娘呢!”
“七姑你也是,”曹氏听见了她的嘀咕,知道不是好话,借故数落道,“你带了她出去,就该带了她回来,现下找不着人了才来慌,有什么用啊?那丫头本来就不是个干活的人,翻翻嘴皮子还行,别的什么也不会做,你又不是不知道!”
段七姑瘪了瘪嘴巴,把脸扭向一边不说话了。梅香接过话道:“姐,那丫头真是什么都不会干?这样的人留在庄上不是浪费粮食吗?还不如一头母猪管用呢!”
曹氏掩嘴笑了笑,轻轻地掐了梅香胳膊一下说道:“就你这小嘴会骂人,还不带一个脏字儿呢!”
“姐,你也太好性子了。她是没遇上我,要遇着我了,准骂得她连头都抬不起来呢!”
肖嫂子奉承道:“还别说呢,打小就瞧出梅香有掌家的模样儿了,现下说话越来越有谱儿了。往后嫁过去,一准不会吃亏的。”梅香颇为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我娘说了,他家要是敢欺负我,准欺负死他!”
“好了,别显摆了,谁不知道你嫁了个好男人呢?”曹氏笑容满面地拉着她说道,“你福气比我好多呢!对了,肖嫂子,我妹妹爱吃那锅巴饭,她难得来一趟,你给弄点去。”
肖嫂子接了话说道:“若说做锅巴饭,还是龚妹子在行些”她说着转身看了龚氏一眼道,“是吧,龚妹子?梅香难得来一趟,借你的手吃个锅巴饭,行不?”
龚氏知道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心里虽不愿意,可还是答应了往伙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