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是去了那儿,孩子,您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的,”巴加内尔说得愈加带劲儿,“您想想呀,有什么能与一个航海家在自己的海图上把自己的新发现一点一点地标出来更令人高兴呀!他看着陆地逐渐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个一个的小岛,一个一个的海岬,仿佛是从波涛之中涌现了出来似的!开始时,标出的界线十分模糊,断断续续,互不连贯!这儿是一片隔离开的土地,那儿是一个孤立的小港,稍远处是一个偏僻的海湾。随后,随着陆陆续续有了新的发现,这些孤立的地方便连成了一线,海图上的虚线转而成了实线,海岸线呈现出了弓形,海角也与实实在在的海边陆地连接了起来。最后,一片新的大陆呈现在地球上,有湖泊,有河流,有山峦,有峡谷,有平原,有村落,有乡镇,有都市,瑰丽壮观,煞是好看!啊!朋友们,新大陆的发现者真的是非常了不起,他们同发明家一样,功不可没!只是非常可惜,现在,这种伟大的事业,如同矿山一样,被人家开采殆尽了。新大陆,新世界,全都被人家找到了,被人家踏勘过了,我们是地理学上的迟到者,已经无用武之地了!”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亲爱的巴加内尔。”格里那凡爵士说道。
“哪里还有用武之地吗?”
“我们现在所进行的事业就大有用武之地呀!”
此时此刻,邓肯号正在威斯普奇和麦哲伦等伟人所经过的航道上疾速行驶着。九月十五日,邓肯号越过了冬至线,正对着那着名的麦哲伦海峡的入口。巴塔戈尼亚的南部海岸曾不止一次地遥遥相望,但只是呈现出一条细线,隐隐约约地浮现在水天相连处。邓肯号在十海里之外沿着这一带的海岸往南驶去,即使举起巴加内尔的那架大望远镜,也只能看见那美洲海岸的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九月二十五日,邓肯号已经驶抵与麦哲伦海峡同一纬度的地方。它毫不犹豫地驶进了海峡。一般来说,汽船都喜欢经由这条路线进入太平洋。海峡的真正长度只有三百七十六海里,海水都很深,即使大吨位的船只也都可以靠近海岸行驶。而且海底平坦,淡水站又很多;内河湖泊也不少,鱼类资源丰富、森林遍布,猎物众多;停泊点也很多,而且安全便利。总而言之,这个海峡优点多多,是勒美尔海峡和多暗礁多风暴的合恩角所无法比拟的。
驶入海峡的最初几个小时,也就是说,在开头的六十至八十海里的航程中,一直到驶抵格利高里角为止,海岸都是既低矮又平坦的,而且多沙。雅克?巴加内尔贪婪地观察着这个海峡,没有漏掉它的任何一点。在海峡中得行驶三十六个小时,两岸的风光旖旎,令人赏心悦目,我们的这位学者是不会在南半球那灿烂阳光下对观赏感到厌烦的。北岸没有人烟,而南边火地岛的光秃秃的岩石上有几个火地岛人在游荡。巴加内尔没有看到巴塔戈尼亚人,不免感到有点失望,但他的同伴们却并不以为然。
“在巴塔戈尼亚不见巴塔戈尼亚人,那还叫什么巴塔戈尼亚呀?”他说道。
“您先别着急,我可敬的地理学家,”格里那凡爵士说,“我们总会见到巴塔戈尼亚人的。”
“那可不一定。”
“为什么呀?巴塔戈尼亚人是存在的呀?”海伦夫人说。
“我表示怀疑,夫人,因为我并没有看见他们。”
“至少,巴塔戈尼亚这个名称源自西班牙文的‘巴塔贡’,而‘巴塔贡’也就是‘大脚板’的意思。巴塔戈尼亚人既然被人称作‘大脚板’,那就说明他们是存在的,并非出自人们的想象。”
“哎,名字是无关紧要的,”巴加内尔回答道,他像是故意坚持己见以引起争论似的,“何况,别人并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应该叫什么名字!”
“这叫什么话嘛!”格里那凡爵士反驳道,“少校,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不知道,”麦克那布斯少校回答道,“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您真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少校,”巴加内尔又说,“您最终会知道的。这地方的土着人被称为巴塔戈尼亚人,是麦哲伦给他们取的名字,而火地岛人则称他们为提尔门人,智利人称他们为高卡惠人,卡门一带的移民称他们为特惠尔什人,阿罗加尼亚人称他们为惠利什人,旅行家波根维尔称他们为寿哈,法尔克纳称他们为特惠尔里特。他们自己则称呼自己为伊纳肯,‘伊纳肯’在古地方言中也就是‘人’的意思。我倒想请问你们,这么多称谓有谁能弄得清楚的!再说,一个民族竟然会有这么多名称,那它是否真的存在,岂不令人感到怀疑吗?”
“好一番感慨!”海伦夫人说。
“就算我们的朋友巴加内尔的议论是不无道理的,”格里那凡爵士说道,“但他总不能不承认,巴塔戈尼亚人的名称虽然很多,颇有问题,可他们的身材之高大起码是为大家所确认的吧!”
“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巴加内尔回答。
“他们的身材确实很高呀。”格里那凡爵士说。
“是不是很高,我不清楚。”
“那是不是很矮小呀?”海伦夫人问。
“没有人敢肯定。”
“那就是不高不矮啰?”麦克那布斯以息事宁人的态度说道。
“这我仍然不清楚。”
“您这也太过分了,”格里那凡爵士大声说道,“亲眼见到过巴塔戈尼亚人的旅行家们就……”
“亲眼见到过巴塔戈尼亚人的旅行家们的说法就不尽相同,”地理学家坚持己见,回答道,“麦哲伦就说过,他的头还到不了巴塔戈尼亚人的腰间哩!”
“这不就说明他们身材极其高大吗?”
“是呀,可是德勒克却说,最高的巴塔戈尼亚人还没有普通的英国人高。”
“哼!跟英国人比个什么劲儿呀。”少校没好气地说。
“加文迪施肯定地说,巴塔戈尼亚人高大魁梧,”巴加内尔又说道,“霍金斯说他们宛如巨人一般;勒美尔和索珍说他们身高达十一英尺。”
“这不就对了吗?这些人的话总是可信的吧?”格里那凡爵士说。
“是的。但是,伍德、纳波罗和法尔克纳却说他们是中等身材,这话也不能不信呀!拜伦?拉吉罗德、波根维尔、瓦利斯、卡特莱说巴塔戈尼亚人身高一般为六点六英尺,而了解这一带地域的学者多比尼先生则说他们是中等身材,身高为五点四英尺,他们的话也不可不信的吧?”
“那么,这些相互矛盾的说法中,哪一种接近事实呢?”海伦夫人问道。
“哪一种接近事实?”巴加内尔说,“真实的情况是,巴塔戈尼亚人上身长下身短。因此,有人打趣地说,巴塔戈尼亚人坐着有六英尺高,站着却只剩下五英尺了。”
“哈哈!这话十分俏皮,我亲爱的学者。”格里那凡爵士说。
“更俏皮的话应该是,他们并不存在,这么一来,各种矛盾的说法就统一起来了。为了结束这场辩论,朋友们,我想再说一句,让大家都觉得开心:麦哲伦海峡漂亮极了,即使没有巴塔戈尼亚人,它也不失其美丽的!”
此刻,邓肯号正绕着布伦瑞克半岛行驶,两边的风景美不胜收。邓肯号绕过了格利高里角后又行驶了七十海里,把奔德?亚利纳大监牢给抛在右舷外边了。在其中一段航行的过程中,可以看到智利国旗和教堂的钟楼在森林中隐现。此刻,海峡两边突兀着花岗岩巉岩,让人望而生畏;无数的高山,山脚隐没在森林之中,山巅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高耸入云;西南面的塔尔恩峰,凌空兀立,高达六千五百英尺;入夜时分,黄昏暮霭时间很长;阳光渐渐地融为多种色度,柔和温馨;天上逐渐变得群星灿烂;南极的星座为航海者指引着道路。在朦胧的夜色中,星光代替了文明海岸的灯塔,邓肯号并未在沿途许多的方便港湾停泊,而是大胆地继续向前驶去。有时,它的帆架掠过俯临水面的南极榉的枝梢;有时,它的螺旋桨拍击着水波,惊起了各种水鸟。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些断垣残壁,几座坍塌了的建筑物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庞大,这都是殖民地废弃了的凄凉遗迹,在向那片丰饶的海岸和猎物多多的森林表示着抗议。邓肯号此刻正行驶在饥饿港前。
一五八一年,西班牙人萨明多带着四百个移民来到这儿定居,建立起圣菲利普城。由于严寒和饥饿,定居者纷纷死去。到了一五八七年,这儿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在废墟的荒凉寂寥之中,苦苦地挣扎了六个年头!
日出时分,邓肯号在重重山峡中行驶着,两岸是茂密的森林,榉树、榛树、枫树交错混杂着生长在一起。密林中不时地冒出一座座青葱翠绿的圆圆的山岭,野花野草散发的清香弥漫在空中!远处可见布兰克纪念塔高高地矗立着。邓肯号经过了圣尼古拉湾口。此湾原本由波根维尔命名为“法国人湾”;海湾远处,可见大群的海豹和鲸鱼在水中嬉戏;鲸鱼看起来体积庞大,因为在四海里之外都能看见它们喷出的水柱。最后,邓肯号绕过了佛罗瓦德角,角上还密密麻麻地满布着尖利的残冰。海峡对岸,火地岛上,高达六千英尺的萨明多峰突兀而立。那是一丛巉岩,被带状的云层给分隔开来,宛如一座座“空中岛屿”。到了佛罗瓦德角,美洲大陆就真的走到了尽头,因为合恩角只不过是位于南纬五十六度的荒凉海域中的一块大石岩罢了。
绕过尖端,海峡变得狭窄了。它的一边为布伦瑞克半岛,另一边是德索拉西翁岛。后者系一长形岛,两边为成百上千的小岛所环绕,如同一头大鲸鱼搁浅在卵石滩上一样。如此支离破碎的南美洲的顶端,与非洲、澳洲和印度的整齐而清晰的尖端相比,真有天壤之别!伸入两大洋之间的这个大土角,不知当年是遭到了什么天灾,竟全变得如此支离破碎。
离开这片肥地沃土之后,眼前所见的是连绵不断的光秃秃的海岸,满目荒凉,被一片似迷宫般的成千上万的港汊啃啮成了月牙形。邓肯号在这迷宫般的航道中转来绕去,但没有迟疑,也未出错,把喷出来的一股股浓烟排出,混杂在被巉岩划破的海雾之中。在这片荒凉的海岸上,有一些西班牙人开设的商行,邓肯号毫未减速地从这些商行前驶过。绕过塔马尔角之后,峡道变宽,邓肯号有了旋转的余地了。它绕过了纳波罗群岛的陡峭岸壁,靠近南岸行驶。最后,在进入海湾航行了三十六个小时之后,它终于见到了皮拉尔角的巉岩突然崛起在德索拉西翁岛的末端。邓肯号面前呈现出一片大海洋,波光闪烁。雅克?巴加内尔激动不已,挥动着手臂,尽情地欢呼着,如同麦哲伦当年在他的那条三位一体号上被太平洋上的微风吹得倾斜时的心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