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看着面前悲痛而慌张的孙子,许是血脉相连,似有所感悟,紧紧抿下唇,威严道:“啊修,遇事要冷静,切莫慌张,我叶家男儿,自是泰山压顶,也要万事沉着。你慢慢说吧,不论何事,爷爷受的住。”
叶文修深深的看着叶老,微颔首,深吸口气,待心情平复少许后,沉声道:“爷爷,五叔和五婶的飞机失事,生死不明,航空公司记录确认,五叔和五婶确实登机。我爸去了大使馆,说是凶多吉少,姑姑和姑父来的途中已闻讯,直接搭乘最近的一班飞机赶往当地了。”
叶老坐在沙发上,虽极力克制,但略显急促的呼吸,和晃动的茶碗还是暴露了他此时心中的悲痛。
戎马一生,如今竟然白发人送黑发人,且是自己最喜爱的小儿子。如何还有往日里的镇定。他,也不过只是位花甲老人而已。
叶老缓缓颤着手放下手中的茶碗,侧身看向一旁哽咽不已的老伴儿,张张嘴,却又说不出话。
二人相视一眼,紧握住对方的手。良久,叶奶奶轻声道,“我们等着,一起等着他们。”
叶老点点头,沉声嘱咐叶文齐,“找,一定要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临了要让志安夫妻入土为安。去告诉小三,带弟弟们回家,先不要说你五叔的事,免得小七沉不住气。小丸子呢?”
众人一愣,言磊最先反应过来,朝着门口冲了出去。
言磊是在厨房找到正忙碌的叶莞的,看着她脸上单纯的笑容,言磊忽然觉得脚步好似有千斤重。轻吐口气,才走上前,直到握住叶莞的手,他的心中才稍作放松。还好,他的姑娘还在这里。
言磊低着头,转身走在前面,不敢让叶莞看到自己眼中的任何情绪,只闷声道:“阿莞,爷爷喊你。”
叶莞懵懂的看着言磊的背影,一时猜不到缘由。乖巧的任言磊拉着自己往客厅走去。
站在爷爷面前,叶莞只觉心里没来由的一惊。
此时的客厅里,只余叶文齐和叶老夫妇二人,叶莞不知道大家都去了哪里,但看着红肿着眼眶的奶奶,悲痛的大哥,还有默然不语的爷爷。她觉得恐慌。
叶老看着面前已亭亭玉立的小孙女,眼眶又红了一分。一个小时前,他还得意洋洋地想着,‘吾家有女初长成,我儿当归矣’,如今却忽然白发人送黑发人。真乃人生大悲,我儿突逝,儿女尚年幼,老父年迈矣。
猛提一口气,对叶莞招招手,“小丸子,过来。”
叶莞下意识想往后退,却又生生忍住,心中越发不安。
言磊一直在身后注视着叶莞,看着她的惊慌失措,却无能为力。和叶文修暗中交换一个眼神后,言磊深深地看一眼叶莞,遂离开叶家。
“不,不,啊!”叶莞猛然抱着被子从床上翻坐起来,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事物,缓缓放下心来,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恍如隔世。
三年了,每次回忆起曾经的点滴,叶莞都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年昏暗的5月。噩梦连连里,叶莞曾不止一次问自己,果然是逃得开喧嚣,逃不过心么?
回头看了眼窗外,天已经大亮了,轻轻拍下双颊,叶莞暗暗告诫自己‘既然逃不开,那就迎上去吧’。
叶莞起身下床,随意整理下身上满是压痕的纯棉睡衣,偷偷看下房间里的其他人,桑溪和陈燕宁还睡着,苏清梅并不在房间里。‘大概是出去晨练了吧,起的好早啊’。随即收起心中的感慨,默默地为自己调了一杯蜂蜜水,直到双手握住温热的玻璃杯,叶莞的手心里才传来一股暖意,虽然平复了许久,只是杯中的水纹还是泄露了她此时并不平静的心。
三年了,真的很久了么?
江南的确是温暖宜人的地方,叶莞在F大的生活也很平静,宿舍里的四个女孩子们都很善良,待她很好。她知道,当初新生报道那天,学员登记表上在亲属一栏里,她只填写了哥哥叶文智的名字时,纵然班导老师自是得了外公的关照,不甚在意,但很多同学还是误认为她是孤儿,可是宿舍里的女孩子们,从未过多询问过她,甚至每年寒假都轮流邀请不回家的自己去家里过年。泼辣如陈燕宁,腹黑如桑溪,还有洒脱的苏清梅,他们都是真心把自己当妹妹一般照顾的,每次感动之余,叶莞常庆幸,遇见他们,自己何其幸运。
妈妈,你和爸爸看到了么?小丸子多了三个好姐姐呢。我很好,真的很好,勿念。
苏清梅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窗前的身影即使穿着宽松的棉质睡衣,也掩盖不了她身上清冷的气质,阳光暖暖地为她增添一抹光晕,却除不去她的忧伤。
苏清梅快速地眨下双眼,走上前去,一把夺过叶莞手中的玻璃杯,嘴里振振有词道,“口渴,谢了哈。”
叶莞看着眼前毫无淑女气质,手叉腰,八字步,一通牛饮的苏清梅,扶额摇头道“清梅,如果桑溪醒了,我会告诉她,我没有看到你么?”。话落,绕过苏清梅向浴室走去。
苏清梅踌躇一下,叹息道,“小丸子,你,是又做噩梦了吧?”
叶莞的手一顿,纤细的手指微曲,一下下轻轻叩击着浴室的门。良久,叶莞回头,对苏清梅微笑着点头。
苏清梅看着莞姑娘这副装傻做痴的星星眼模样,死死咽下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翻白眼,“小样儿,不做梦能起这么早,猪一样的作息,愣着干嘛,赶紧进去,小心一会儿陈燕宁那个汉子把你拽出来。”
叶莞偷偷撇下嘴角,一个闪身,钻进浴室,紧紧锁好门,转眼间,看着镜中的自己,齐眉刘海,远山眉,微弯的一双桃花眸,眼角还存着几分笑意,恶作剧似的捏捏自己略显苍白的脸颊,自嘲地笑了。
‘叶莞,你还是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