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一向的惯例与规定是,臣下向君主言事的报告,称为“奏”、“疏”、“章”、“奏章”、“封事”等等。后来逐渐形成制度,凡地方官员向皇帝报告公事的,像民、刑、兵、马一类,用“题本”,官员必须在报告书上盖印;报告个人私事的则用“奏本”,可以不盖官印。这些官文书有一定的书写格式与传递程序,不容紊乱。清朝入关之后,在这方面沿袭了明朝的制度,官员向皇帝所做的报告,“公事用题,私事用奏”。但到了雍正时,因为事实需要,对这一文书制度做了一些改变。
而这种改变其实就是把历来为中国君子所不耻的“告密”变成一种制度。在雍正朝,互相告密成为官员的常课,被视为本职工作的一部分。
1、一则斥责文书
在雍正二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时任渐闽总督的觉罗保、山西巡抚诺珉、江苏布政使鄂尔泰、云南巡抚扬名时突然接到了雍正严厉的斥责文书,正当几人在惊愕不知所措时,雍正又宣布停止他们上奏的权利。试想,一个封建大吏,被剥夺了参政言事的权利,这是多么严重的惩罚!
几个人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确做过一些不好的事,但山高皇帝远,怎么可能传到皇帝耳朵里呢?经过多方打探,他们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向皇帝告密,说他们几人向外人透露了给皇帝奏章的内容。
这让他们脑袋冒汗,心想,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有人告诉皇帝老儿,可想而知,比这更严重的事情……
事实上,早在他们这件事之前,雍正就已经完备了祖宗留下来的密奏制度。为了广集中外情报,了解各方实情,他命令写密奏的人可以不按规格,文字长短不拘,字体好坏不管,让大家轻松自由地上奏,唯一严格的要求就是守密。他在给鄂尔泰的侄子鄂昌的一段批示中说:“密之一字,最紧要,不可令一人知,即汝叔鄂尔泰不必令知。”就是说,报告必得自己缮写,不能假手他人。这种不得让第三者知道的奏章,不是题本、奏本,而是雍正朝的一种特殊的文书制度————奏折。
可以想见,奏折的要旨就在一个“密”字,它由皇上亲拆亲视,任何第三者都无权拆看,有很强的保密性。因此,雍正登基的第十四天,便下了一道收缴前朝密折的谕旨,使密折逐步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文书制度。在雍正钦定的规章里,从缮折、装匣、传递、批阅、发回本人,再缴进宫中,都有一定的程序,不允许紊乱。按照密折的内容,分别规定用素纸、黄纸、黄绫面纸、白绫面纸四种缮写,并使用统一规格的封套。
给皇帝上密折是一种特权更是一种荣誉。因而能有权上奏的人都竞相将各人所知尽量呈报,无论大事小事,公事私事,全盘地写给雍正。奏折的内容千殊万别,上自军国重务,下至身边琐事,无所不包。雍正朝的密折不但用来陈事,还用来荐人。于官员的登用、陟黜极为留意,他曾一再透露:“朕惟治天下之道,首重用人。”雍正考察地方的吏治,着重点是对地方的官吏的检查。他给官员授权,允许越境奏事;可以越级监视,上下牵制。这种方法使雍正了解了很多的情况。诸如地方政事的好坏,官员中谁认真负责,谁搪塞敷衍。也使为官者人人震慑,不敢轻蹈法网。所以,皇帝虽在宫中,天下大事却了若指掌。清史专家说,雍正十三年间,参加过写密奏的官员可能高达千人以上,所写成的满汉文字的密奏总数约有三四万件之多。
现存最早的奏折是康熙三十二年的奏折。当时有资格上奏的只是由中央派到地方上的常设官员,他们大多是皇帝家臣。如江宁、苏州织造什么的。终康熙一朝密奏者只有百余人。而雍正朝却多达一千一百多名,逐步扩大到各省督抚、藩、臬、提、镇等。何等官职才有资格密奏,谁也说不清。与其说依品级,不如说视与皇帝的关系而定。到了雍正后期,甚至连知府、同知副将等一些微职也可特许准奏。
2、雍正的得意
雍正十年,他得意地宣布要将历年与人臣往来的密奏刊行出来,希望臣民能了解他的“图治之念,诲人之诚”。可惜的是,直等到他谢世后到乾隆二年(1738)才编印成书,定名为《朱批谕旨》。《朱批谕旨》中只收录222人约7000多件附有朱批的大臣密奏,只是所有这类档案的“十之二三”而已。
雍正自己说,他每天至少会收到二三十件密奏,有时会多达五六十件,他勤劳地一一阅览,并仔细地加以朱批,所以他常常工作到深夜或凌晨,而朱批的字多寡视密奏内容与他个人看密奏时的感受而定,有时一二十字,有时批上百字,甚至有多达千字的,他的朱批有时比大臣的报告文字还多,所以雍正在这方面获得了很多情报讯息。
为什么要实施这种制度?原来,雍正是想沟通上下之情,增广自己见闻,以利政务推行才加强密奏制度的。杨启樵在《雍正帝及其密折制度研究》一书中指出:“君主专政时代,人君深居九重,与外界隔阂,政事则委诸大臣,但又恐所托非人,为非作歹,贻误苍生,甚或生觊觎之心,危及江山,因此不得不广布耳目,以周知庶务,通达下情。”按照他的观点,在雍正的潜意识中随时都有一种危机感,生怕臣子不忠,生怕佞臣篡权,对每一点星星之火都要防微杜渐,随时扑灭。
于是,雍正秘奏制度的另一功效就可以知道了:监视臣子。雍正其人秉承一个基本信念,那就是对官员要不时提防,防其改节。“广采舆论、时加访察和乾纲独断”是雍正用人政策的三个要旨。
他曾予以“明敏稳妥”的考语给宠臣鄂尔泰所荐的广州提督王绍绪,但他又疑惑王绍绪“偏于养柔,恐不能克胜现任”,因此命广州将军石礼哈“留心探听,便中据实奏闻”。石礼哈与王绍绪关系很好,便在秘奏中说他:“念念不忘圣恩,志洁行清,勤于办事”。事实也的确如此,但雍正仍不放心,再向两广总督孔毓、署理广东巡抚傅泰调查,直到再一次证实王绍绪操守极好,才放下心来。
就是这位广东巡抚傅泰,不但奉命监视王绍绪,还按照雍正的意思访察过广东布政使王士俊、广东按察使娄俨。而从《朱批谕旨》可知,王士俊和广东总督郝玉麟都负有密报傅泰行止的使命。由此,一省大小官员均在互相监督之中。可见,雍正的“疑心”是多么的重!
将军和总督可以密报提督、巡抚;提督、巡抚对总督,也要按皇帝的要求提供所需要的情报。研究《朱批谕旨》的章学诚感叹道:“彼时以督抚之威严,至不能弹一执法县令、詈误之吏,但使操持可信,大吏虽欲挤之死(大官们虽然想把这样的人弹压死),而皇览能烛其微。愚尝读《朱批谕旨》,而叹当时清节孤直之臣遭逢如此,虽使感激杀身,亦不足为报也。”
在清代笔记和小说中,有许多关于雍正朝密奏制度的延伸——密访人员的记载。赵翼在《檐曝杂记》中述及:官僚王云锦元旦在家里与亲朋好友打叶子牌,打了几局后,发现丢了一张。第二天上朝,雍正询问他新年假期做了些什么。他从实回奏,雍正点头称是,说他细事不欺君,不愧为状元郎,说完,就随手从袖中把那张丢失的叶子牌掏了出来。王云锦惊骇得浑身冒汗。这也可能是雍正最得意之处了。
3、密奏的另一功效
靠密奏制度,雍正还为自己的身体请得了一位“真人”。在雍正八年的春天,雍正闹了一场大病。为了治病,雍正命令内外百官大规模访求名医和精于修炼的术士。为此,他给河东总督田文镜、浙江总督李卫、云贵广西总督鄂尔泰等一大批地方高级官员,分别发去文字完全相同的手谕:“可留心访问有内外科好医生与深达修养性命之人,或道士,或讲道之儒士俗家。倘遇缘访得时,必委曲开导,令其乐从方好,不可迫之以势,厚赠以安其家,一面奏闻,一面着人优待送至京城,朕有用处。竭力代朕访求之,不必预存疑难之怀,便荐送非人,朕亦不怪也,朕自有试用之道。如有闻他省之人,可速将姓名来历密奏以闻,朕再传谕该督抚访查,不可视为具文从事,可留神博问广访,以符朕意。慎密为之!”
当时,雍正帝的肱股重臣浙江总督李卫,在奉到寻访道士谕令的第二天,便写奏折向雍正报告说,民间传闻在河南有个四处游荡的道士叫贾士芳,素有“神仙”之称,特推荐这个贾道士进京为皇上治病。这个贾士芳,原先是北京白云观的道士,后来浪迹河南,远近有些名气。雍正看过李卫的奏报,立即让主管河南、山东两省政务的河东总督田文镜派专人送贾士芳进京。
贾于雍正八年七月间抵达宫禁,开始给皇上治病,竟颇见疗效。对此,雍正十分高兴,对云贵广西总督鄂尔泰说:“朕躬违和,适得异人贾士芳调治有效。”在九月初六日李卫的秘折上,雍正还表扬李卫推荐贾道士有功,朱笔批道:“朕安,已全愈矣。朕躬之安,皆得卿所荐贾文士(即贾士芳)之力所致。”
但是,密奏制度虽然产生了对雍正朝诸多有利的方面,但它的弊端是显而易见的。比如,雍正要求亲信和非亲信、了解或不甚了解的官员都互相监督。文员武弁、上下级之间、中央派员和地方官员交互进行。文武不同途,这样互察已出了正常的范围。上级监督下级,本是应有职责;但密访密奏,不是正常考核。特别是下级汇报上级、属员汇报主官更是极不正常。
在雍正去世不久,监察御史谢世济就大声疾呼取消密折制:“小人多以此说害君子,首告者不知主名,被告者无由申诉;上下相忌,君臣相疑。欲收开言路之利,且先除开言路之弊。”
虽然,乾隆没有将他们的大声呼喊当回事,但在后来的执政日子里,乾隆却不似自己的父亲那样将密折制度大肆宣传了。从另一方面来讲,雍正已经为他打好了“官员皆良”的基础。密奏制度成为摆设也好,还是真的继续实施也罢,乾隆都将自己的脚步迈进了康乾盛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