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一天晚上,他又跑了几个地方,连邹军同志那里也去了。邹军同志不见面,预先走到了别一间房子里。童同志不在家,任同志到区分部开会去了。周君同志被他遇着了。他首先是问周君同志付借去的十五元钱,他说,既然大家都反对我,就请你还了我的钱,让我走路吧。他发了许多的牢骚,说他乎日待人如何的好,想不到周同志也受了人家的利用。他不是正在那里想方法,给周同志加薪水吗?他表示惋惜。钱呢,明日再说,周同志不反脸,他也不反脸,可以待发了薪水再还。周同志是一个胆子最小的人,他起初倒吃了一吓,但随后也跟着平静了。对于反对他的事,他不敢有所提及,怕自己说错了话。
过了一夜,周同志把这事情告诉了大家。邬同志便立刻对家说,他猜测中了,邹金山现在是在用种种的方法,想破坏我们的团结。他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十五元钱,交给周同志,叫他去还了邹金山。他提议,当部长在犹豫或侦查之间,大家应该开始向部中各同事宣传邹金山的罪状。同时,他主张明天再上一个呈文,催促部长从速开除他。
任才同志对于邹金山愈加厌恶了。他主张另外做一张传单,宣传邹金山的罪恶。但邬同志与黎同志认为这时还不宜向外界宣传,反使部长丢脸。他们觉得最好是口头向部内同志宣传。大家都赞成他们的主张。邬同志说,这次呈文应该着重于压迫同事这一层,表明我们已不能再与邹金山周旋,部长再不开除他,我们以后便必须大家辞职了。大家也都赞成了,当场又推邹同志起草。
于是第二天二次呈文又上去了。呈文很简单:
呈为邹金山凶横暴戾,压迫同事,恳请从速开除,以便科务发展事:
窃职等前以邹金山人格卑污,行为恶劣,有碍党务,曾缕陈其种种罪恶,恳请开除,时已一周,尚未见邹离职他去。在钓座赏罚明允,自应有彻底之查核,职等亦自宜静候,以凭核办;乃邹金山自知职等有所反对以后,老羞成怒,对职等愈益凶横暴戾,肆意压迫,势将用武。职等自钧座录用以来,无日不战战兢兢,专心一致为党工作;今邹金山如是凶狠,职等宾人人自危,难于安心工作,不得不重读钧座,恳请从速开除邹金山,免受意外之凌辱。钧座明达,尚乞早行俯允所请,是为德便。谨呈部长钧鉴。
特别科职员……
…………
这一次呈文发生效力了,过了一天,秘书便写了一张条子,请九位同志于下午二时到秘书室谈话。
午饭后,大家就先在邹军同志的房里,开了一个预备会。邬同志预料这一番谈话,是秘书想和解。同时夏科长忽然于早晨来到了,他的态度是中立的,一样地想叫我们和解,暗中便含着维持邹金山的意思。邬同志主张,倘若秘书不接受我们的请求,我们便必须大家辞职或不合作。任才同志赞成他的主张,他认为非用饭碗和他碰一碰不可。这次谈话是很严重的,宁可牺牲饭碗,不能牺牲人格,再和没有人格的邹金山同科办事。邬同志又说,这次应该大家轮流说话,以表示每一个人都反对,免得秘书也说我们只是一二个人所主动的。讨论完了,大家便走到办公室,下午二时先后到了秘书室里,任才同志还到图书馆里去借了签有邹金山名字的几本英文书来。
卓秘书就在那里等候了。他是一个最和气的人,他请大家都坐在会议桌旁边。夏科长也在那里。
卓秘书首先检点人数,那里是任才同志,黎士青同志,邬近夫同志,邹军同志,周君同志,王英同志,童民同志,加了他和夏科长一共九人。姓李的女同志上午便请了假,蒋同志还没有来到。
卓秘书宣布开始谈话了,他说蒋同志刚才已经遇见过,声明不出席,表示过他的意见,李同志的态度,蒋同志也代行提及了。他说部长看见过各位同志的二次呈文,他因为有公事,嘱兄弟代行传达。部长的意思是这样:邹同志的脾气是不大好的,但许多错处,却希望各位同志原谅他,他也不无可取的地方。至于他个人的历史,恐怕各位不很清楚——这到可以不管它。无论谁从前做过什么坏事只要现在改变了,加入了我们的战线,便是我们的手足。自然,和各位感情不好,那是邹同志的过处,部长已经警戒过他,他也承认这一点,答应以后对各位和气了。部长认为诸位的呈文也有点过火的地方,但部长也谅解诸位,因为感情不好,自然是要加上一点气愤的。兄弟很明白各位和邹同志间的感情,其中是有着很不好的,但也还有过得去的,兄弟知道……
“卓秘书,部长的意思我们知道了,现在能不能允许我们对卓秘书说几句话呢?”任才同志心里很不耐烦,听见卓秘书只是说了下去,站起来了。
“自然,自然,今天是希望各位都表白一番的,兄弟愿意把各位的意思代行传达给部长。”
“卓秘书刚才说部长的意见,认为我们有点过火,又说他也有可取的地方,那末我把这几本书拿给卓秘书看一看,是不是邹金山私人的!”任才同志说着,把两本破旧不堪的书翻开来,指着邹金山所签的名字,提了过去。“这是他开在自造账目单里,归作由爱古书屋买来的两本。图书馆并没有要他买这种废物,他把自己的书也拿来了。两次买了几百元书,都没有正式的发票,自己用打字机造了几张,部里能够允许他报销吗?侵吞公款,有什么可取!没有人格到这地步,我们不能和他同事!”任才同志越说越气愤了。
“自然,这是不能让他报销的,兄弟立刻就叫图书馆把这些书退还给他……”
“卓秘书能允许我报告几句话吗?”黎士青同志站起来了。
“好的,黎同志,兄弟愿意听,我们平日忙得太疏远了……”
“最重要的原因,卓秘书,我们反对邹金山是为的公,不是为的私。邹金山的罪恶太多了,我们在呈文里所说的,都是最大的也都是最有证据的。我可以对着总理的遗像发誓,”黎同志说着,转过身去朝着总理的遗像,严肃地低下头来。坐着的卓秘书也恭敬地站起来了。“我们的话是最诚实的,不曾诬陷过邹金山半句话。像邹金山这样的人,倘若总理活着,虽然总理是很宽大的,也决不会让他在党内。单以侵吞公款一条而论,国家的法律是不能放过的……”
卓秘书有点呆住了。他转过头去,邬近夫同志已站了起来。
“好,邹同志,你说吧,兄弟愿意把各位的意见代行转达部长……”
“如黎同志所说的,我们是为的公,不是为的私。刚才卓秘书说我们中间也有和邹金山过得去的,明明是说这次反对邹金山是一二个人所主动,其余是附和了。倘使卓秘书知道我们这几个人之中果有这种只讲私人感情,不分公私的人,愿意卓秘书当场指出来。不错,我未尝和邹金山翻过脸,但我反对他是为的公。像邹金山这样的人,即使他是我的老子,我也要反对的!”
邬近夫同志大声说着,眼光射着同志们。他知道蒋李两同志已改变了态度,还有几个意志薄弱的人也在动摇了。他已看见了好几位同志不做一声,没精打采的在那里默着。
“虽然邹金山对我几乎行起凶来,我和他有着恶劣的感情,但我反对他也是为的公!”邹军同志站起来,说。
“即使不为公,是为的私,也应该反对他!”任才同志又站起来说了。“像邹金山这样的凶暴,动不动便想打人,谁不人人自危?受他卑污的手的凌辱,不会死到前线上去吗?倘若部长不开除他,就请开除我们!”
“是呀,性命也是要紧的,我们不能作无谓的牺牲!”黎士青同志接着说了。“我们不是打不过他,但我们不愿意。殴打是要牵到法律上去的,况且于部里的名誉也不好。这样,我们只有退让了。”
“各位一定坚执,兄弟也没有法子,只好将这意思转达部长,”卓秘书说:“但兄弟最后仍希望各位体谅部长的苦衷,作相当的退步,倘若怕以后再发生问题,兄弟已有办法……这事情,本来夏科长是应该负一点责任的,如果他常常在这里,兄弟相信一定不会弄到现在这地步,特别科里像任同志,黎同志都是不容易找到的人才,两位的为人也是很好的,来部工作的时间最久,可以说都是和部长同时来部的。特别科的组织本有点欠缺,照章程,应该有两个股长,因为只有一个股长,所以夏科长不在这里,每次都是邹同志代理科长,弄得这个样子,兄弟的意思,赶紧再发表一位股长,以后就可以轮流代理科长,不至于权落在邹同志一人手里,任所欲为了……”
“还是请各位体谅部长的苦衷,退步一点,”沉默着到现在的夏科长说了。“这次事情,兄弟本是应该负一点责任的。但兄弟在上海所担任的事情实在不能摆脱,曾几次要求部长另外找一个相当的人,部长总是说‘以资熟手’。倘若这次的事情弄僵了,那兄弟也便只好引咎辞职,不能再干了……”
邬近夫同志有点发气了,火冒上了他的眼睛,他不愿意再说什么。他知道卓秘书和夏科长都在帮邹金山的忙,而尤其使他生气的是卓秘书先说任黎两同志资格最老,再说要添一个股长,用地位来饵惑任黎两同志,想分化这一个团体。任黎两同志也感觉到了这意思,同时站起来,说:
“我们只好走了,还是留着邹金山在这里吧!”
“留邹金山在科里,不仅是全科的羞耻,也是全部的羞耻!我们走!”邹军同志也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