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光柔和的投在这处不大的小院中,陈牙婆坐在上首,平静无波的看着这二十来个被父母亲人送来的贫家女孩儿。
二十来个女孩儿站在院中,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犯了错从而入不了这位陈牙婆的眼。
这样的静寂一直持续了有一刻钟,陈牙婆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不错,这次送来的二十来个丫头可以留下一半多,算是比较好的一批了。
接下来,陈牙婆开始一个个询问起这些小女孩儿来,第一个被陈牙婆叫到的是一个穿着浅青色布衣的女孩儿,约有九岁大,微微垂着头,见陈牙婆唤她,就出了列,微微行了一礼。
陈牙婆本就觉得这二十来个女孩儿中,数她最出众,再加上这个行礼的动作做得十分标准,心下越发满意,脸上也就带了笑:“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会做些什么?”
女孩儿缓缓抬头,漂亮的鹅蛋脸上露出一个完美的弯弯的微笑,“回陈婶子的话,我叫芳儿,今年九岁,家里只有一个表姑母,会些刺绣方面的活计。”
陆媛抬头的瞬间,陈牙婆也将她的相貌看了个全,柔润娇嫩的脸上嵌着一对黑漆的大眼,弯弯的月牙眉下,长长的睫毛低低垂着,在雪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层阴影,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这样好的相貌,天生是给那些富贵人家的少爷当贴身丫鬟收用到房里的,如果运气好的话,做姨娘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想到这里,陈牙婆脸上的笑有了些真意:“不错,是个可造之才。”言下之意,就是通过了。
在二十来个女孩儿嫉妒与艳羡的目光中,陆媛成为了第一个通过的女孩儿。
接下来,陈牙婆又点了剩下的女孩儿上前问话,问得也都是重复的问题,从陈牙婆越来越放松的神色来看,二十来个女孩儿大多回答的不错,得了陈牙婆“不错”评语的有十几个。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女孩儿都被问完了话,毫无意外的,陆媛和另外十几个女孩儿被留了下来,而没有通过的几个女孩儿则被父母当场领了回去。
在陈牙婆与十几个女孩儿的父母亲人签她们的卖身契时,陆媛的目光落在了一个身穿月白色旧衫的妇人身上,那是她的奶娘宋氏,身边跟着的则是她的丈夫,原来府里一个叫孙成的家丁。
几个月前,父亲被发配到边疆后的当天,母亲为了不沦为教坊里的官妓上吊自杀,奶娘宋氏为了救自己,将小丫鬟芳儿与自己对调,让芳儿代替自己落入了教坊。
奶娘始终没有告诉孙成自己的身份,孙成也一直当自己是小丫鬟芳儿,觉得是个累赘,千方百计想赶自己出门。为了不流落街头,也为了奶娘以后不再受气,陆媛想出了卖身做丫鬟这条路。
宋氏在孙成的催促下签了那张卖身契,二十两的卖身银子就由陈牙婆交到了他们手中,此时,含着泪的宋氏与陆媛同时看向对方,后者极为坚定的朝宋氏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们一步步离开了这处院子。
待十几个小女孩儿的父母亲人都签完卖身契离开后,日头也升到了老高,陈牙婆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差不多是章府里管事要来的时候了,就开始嘱咐这群小女孩儿:“一会儿见了章府的管事,别害怕,也别露怯,章府是有名的慈善宽厚之家,从不作践下人,而且这次管事挑的人是要到太太的院里服侍,不过能不能进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没有一顿饭的功夫,院子门口就传来马车轱辘的声音,十几个小女孩儿知道章府的管事到了,一个个依照陈牙婆的嘱咐稳稳的站在当地,安安静静的瞅着脚下的青色方砖。
陈牙婆热情的迎了上去:“桂妈妈,府里的老太太和太太身子还好吧?这几日我得了一盆开得正好的绿菊,正说要献给太太呢,可巧桂妈妈就来了。”
章府里的太太喜花,她手下的人,不管是丫鬟还是妈妈,都是以花的名字命名的,陈牙婆送菊花给太太,也算是投其所好。
桂妈妈四十上下,穿着半旧的姜黄色的齐膝苏绸衣,底下则是石青色的素面裙,人显得很精神,听了陈牙婆的话微微笑道:“老太太和太太都好,前几日太太还夸你上个月送的那几盆茉莉开得好呢!”又向着陆媛她们十几人问道:“这就是刚送来的小丫头吗?”
陈牙婆点头笑道:“都是好人家出身的孩子,又过了淘气的年龄,最是妥帖不过的。”
桂妈妈的目光在她们十几人身上打了一转,回头也笑道:“陈姐姐办事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府里规矩多,对小丫鬟们的要求也就高了点。”并没有多说,而是点到为止。
陈牙婆就知道入她眼的没有几个,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章府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府里的章老爷又是从二品的浙江巡抚,自然不能和那些普通的富贵人家相比,即便是丫鬟,要求也是良多的。
“贵府的规矩我自然是知道的,谁能入桂妈妈您的眼去章府当差,那就是她的造化了。”陈牙婆笑得很从容,虽然章府对丫鬟的要求比较多,但报酬却是极丰厚的。
桂妈妈得了这句话,就去筛选。年纪小的不要,两个七岁的女孩儿最先被刷了下来;五官长得不端正的不要,又刷了三个女孩儿下来;神色畏缩露怯的不要,这次刷下来的女孩儿足有五六个;最后肤色太黑的也不要,又刷下一个来。
这样留下来的包括陆媛在内只有四个人,陈牙婆的嘴角也不由抽了抽,不过还是很快调整心情笑着上前道:“桂妈妈来了这半日,一定渴了吧,我屋里还放着一包好茶叶,不如一起品品。”
品茶是假,商量这四个丫头的身价是真,桂妈妈也不拒绝,笑吟吟的应下:“如此就叨扰了。”两人携着手,去了会客的堂屋。
陈牙婆和桂妈妈走后,留在院子里的大部分女孩儿们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目光多是落在陆媛她们四人身上,嫉妒有之,艳羡有之。
对这些投来的目光,陆媛视而不见,平静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剩下的那三个小女孩儿没有她沉得住气,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板,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意。
没有多少工夫,桂妈妈就出来了,身后则跟着一脸春风的陈牙婆,想是陆媛她们四个的身价银给的不低。
桂妈妈淡淡的受了陈牙婆献给太太的那盆绿菊,随后就带着陆媛她们四个走向了章府里来接她们的马车。
四个小女孩儿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陈牙婆住的地方有些偏,道路自然不大好走,马车就有些颠簸。
桂妈妈却是一副习惯了的样子,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闭目养神,陆媛和三个小女孩儿则规规矩矩的坐在马车上的长凳上,不说话也不敢乱动。能从十几个人中脱颖而出,自然都不会太笨,知道这些大户人家顶是讲规矩的。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在一所高大的宅院前。黑漆的匾额上镂着两个大大的金字“章府”,擦得雪亮的门环反射着午后的阳光,让刚下车的陆媛不由微微眯了眯眼,似是被那光芒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