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人都离开后,晨儿这才发现两道素菜就只剩下了盘底的一点菜汤,她这时方知道自己上了陆媛的当,气得将碗筷重重的摔在了桌上。
晨儿怒气冲冲回到西厢时,凤仙正在灯下细看她们白日里得的银耳坠,上面的珠子虽只有米粒大小,但在灯光下却发出淡淡的光芒,让凤仙越看越喜欢。
晨儿瞥了她一眼,“凤仙,帮我铺被!”
凤仙似没有听见一样,依旧细细观赏手上的银耳坠,口里不冷不淡道:“姐姐莫不是饿昏了头,把自己当成了小姐。既然想要睡觉,那就自己动手,难道姐姐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一提到“饿”字,晨儿就有些来气,想到三人合起伙来欺负她,面上就升上来了一层怒气:“说,今晚的事,是不是芳儿和你们合计好的?打量我好欺负是不是,告诉你,这事没完,等我……再好好教教你们这几个小蹄子……”
凤仙也恼了,不过得了那个三等丫鬟的几句话,就开始抖起威风来,到底能不能成还是一回事呢,别把事做得太绝,她的脸色沉下来:“姐姐爱怎么想是姐姐的事,明日还有规矩要学,我没那么多精力跟姐姐闲扯,还请姐姐也不要打扰我睡觉。”说完坐回到自己的床上,铺被,脱衣,蒙头一盖,再不理会晨儿。
西厢这里吵闹的时候,东厢的陆媛正在灯下改自己第二天要穿的衣裳,倒不是衣裳过大或过小,而是因为这几个月受孙成的苛刻总是吃不饱饭,瘦了不少,所以衣裳有些松宽。
将两件秋衣改完,安妥的放在枕下,陆媛这才吹熄了东厢房的油灯,回自己的床上歇下。
一夜无话。
次日,天还未亮,就有人喊她们起床。
陆媛已经从春兰那里知道,太太院子里的丫鬟们都是卯时一刻起身,卯时二刻用饭,卯时三刻便开始忙活个人的差事。
因此陆媛虽然贪恋被窝的温暖,也只得迅速的爬起来,然后利落的梳了头,借着粗使婆子打来的水洗了脸,便有人领了众人的早饭来。
早饭相当丰盛,每人两个包子,一素一肉,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并一大盘肉片烧豆腐。
大概是昨晚的教训让晨儿对陆媛多了几分忌惮,总之早饭的时候,晨儿没再做什么过分的事,四人平和安静得用完了饭。
用过早饭后,就到了学规矩的时候。地点就在东偏院的正屋里,把桌子板凳挪开,就腾出了好大一块地方。教她们学规矩的一共是两个年长的老妈妈,一位姓葵,一位姓茶。葵妈妈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极为和善,茶妈妈则面色肃整,手里拿着铁尺,似是极为严厉的样子。
小丫鬟们站成两排,恭恭敬敬对着两位妈妈问了好,严厉的茶妈妈就开口道:“今日先教你们站姿。去,先在墙根给我站上一个时辰再说,期间不许说话,不许乱动。”上来就是一个好大的下马威。
和善的葵妈妈也不出声,只笑眯眯的看着她们。
待陆媛等人在墙根处站定,茶妈妈就开始沉着脸指点她们的站姿,肩和腰都不要太挺,但也不能驼背,要稍稍前倾,把着力点放在脚后跟上,这样就算一连站上几个时辰,也不会感到太累。
而葵妈妈这时候则适时的动手亲自纠正小丫鬟们的站姿,这样站了半个时辰,陆媛虽有些累,但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茶妈妈还在给她们讲站姿的重要性,忽然咚的一声,有人晕倒了。原来是年纪最小的春儿昏倒了。茶妈妈半点不显慌乱,和葵妈妈两人合力将春儿抬了起来,灌了她一杯热茶,没有多久春儿就悠悠醒转。
看见春儿醒来,茶妈妈第一句话就是斥责:“我是怎么教你的,将身体重心放在脚后跟,你是没有耳朵还是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一边斥责,一边举起手中的铁尺,抓起春儿的左手就打。
铁尺打在春儿的手上,只一下左手掌就红了一片,春儿吃痛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求饶。陆媛等人都有些不忍,陆媛开口道:“妈妈,春儿妹妹还小,您……”
茶妈妈严厉地打断她:“谁敢替她求情,我一块打。”
于是再没人敢替春儿求情,屋子里便传来响亮的啪啪声,一直打了有十五下,茶妈妈才住了手。
春儿的手肿得不成样子,眼睛也哭得通红,茶妈妈却只是看不见似地,继续命她站在墙根下。
一上午就在茶妈妈严厉的管教中渡过,期间因为站姿不标准,四个人或多或少都挨了茶妈妈的几尺子。到得中饭时分,两位妈妈一离开,四个小丫鬟齐齐累的坐到了地上。
中午的饭食送来时,尽管比早饭还丰盛几分,但几个小丫鬟却无兴奋之意,一个个垂着头默默的用饭,再无刚进来时的新鲜雀跃。茶妈妈上午的严厉管教告诉了她们一个事实,丫鬟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想在这章府出人头地,就先得把规矩学好。
下午教她们规矩的则换为了葵妈妈,葵妈妈让她们做的并不多,只是轻言细语的给她们讲府里一共有几位主子,每位主子的性情和喜好林林总总一大堆,这样一讲就讲了一个下午。
上午由茶妈妈教她们站姿、请安行礼等的动作,下午则由葵妈妈给她们讲一些府里的禁忌讲究和如何讨主子们喜欢的事项,很快七天过去了。
这日,茶妈妈看着她们几人整齐划一的做了一个标准的请安动作,严厉的脸上终于多了一分笑意:“不错,规矩学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让你们当差了。”
几人听见这话,心里不由都松了口气,七天的劳累生活终于要结束了。接下来,又由葵妈妈笑着鼓励了她们几句,便和茶妈妈携手出去了。
茶妈妈和葵妈妈站在太太上房内的西侧间,西侧间是太太的寝室,只有她的心腹才能在这里进出。
黄花梨月洞式门罩架子床外面放了一架白玉踏雪寻梅屏风,茶妈妈和葵妈妈就站在屏风前面,等着在里面午休刚醒的太太吩咐。
竹香将嵌螺钿香几上的白玉香炉点上檀香,松香端着水盆跪在太太面前伺候她梳洗,梅香则捧着一身家常的缠枝花卉缎衣裙在旁候着。
须臾,打理妥当的太太安坐在黄花梨梳妆镜台前,一面看竹香替她梳头,一面等着松香和梅香从首饰匣子翻检出合适的头面,这才不冷不淡的问两个妈妈:“她们规矩学得怎么样?”
茶妈妈当先开口:“除了那个最小的,其他三个都学的很用心。”
“尤其是那个芳儿,一点就透,就好像以前学过规矩似地。”葵妈妈补了一句。
“芳儿?”太太毫无印象,“是哪个人?”
葵妈妈回道:“就是她们中生得最好的那个小丫鬟。”
“哦,是她。”太太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你们觉得该给她们四人安排什么样的差事?”
竹香已经替太太梳好了头,是她最喜欢的芭蕉髻,松香和梅香也翻检出了几样首饰,太太推回松香翻检出的一件金海棠珠花步摇,自己动手选了一支宝蓝点翠珠钗,配着玉叶金蝉簪和灵芝竹节纹玉簪,交错有致的环在发髻四周,然后满意的看了一眼镜中的妆容,款款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还是茶妈妈先开的口:“最小的春儿性子跳脱,适合让她呆在小厨房历练几年,把性子磨平了再说。”
小厨房是太太院里第一要紧之地,里面的人虽说不是太太跟前最能干的,但却是对太太最忠心的,也是最认死理的。让性子跳脱的春儿进去,倒可以真的历练一下她。
太太就点了点头,接了竹香递过来的一杯热茶,轻轻啜了一口,然后吹了吹浮上来的一朵茉莉,顿时,房间就弥漫了一股花茶的清香。
“今天的茶是谁沏的?”太太问得突然。
竹香愣了一下:“回太太的话,是绿菊沏的。”
太太轻轻合上了盖,面上就升起了一丝微笑:“叫她进来。”
茶妈妈和葵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停止了回话。
没有多久,一个穿着浅碧色绣菊花的对襟长褂子的二等丫鬟就到了太太面前,容长俏丽的脸上带着三分笑意:“太太。”
太太笑了笑:“今儿打扮得倒清爽,怎么不把我赏你的那对碧玉坠子戴上?”
绿菊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珍珠耳坠,不好意思的笑道:“那对碧玉坠子珍贵得很,奴婢怕弄丢了可惜,所以不敢戴。”
“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太太回头吩咐梅香:“去把那对碧玉麻花手镯取来,正好和那对坠子配成一套。”
绿菊赶紧行礼:“谢太太。”
太太指了指自己手上的茶,“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喜好,这个季节还能弄了新鲜的茉莉过来,你说,我怎能不赏?”
这时梅香取了镯子过来,太太就命绿菊当场戴上,又夸道:“不错,若是配上那对耳坠就更好了。”
绿菊又谢过太太,这才含笑道:“其实这茉莉花也不全是奴婢的功劳,是这次新进来的四个小丫鬟中的晨儿妹妹告诉的奴婢方法,说茉莉喜阳,教奴婢放在暖和的地方养着,自然能延长一阵花期。”
太太淡然一笑,那双深黑的眼里就闪过了不为人知的明亮,“如此说来,这孩子倒是个可人疼的。”又问茶妈妈和葵妈妈,“这个晨儿规矩学得怎么样?”
茶妈妈斟酌着说道:“晨儿规矩学得不错,也肯吃苦,是个可造之才。”
太太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既然规矩学得不错,那就直接升为三等吧,以后就叫她跟着你在茶水间,多学学茶技。”这话是对着绿菊说的。
太太的茶水间是院里仅次于小厨房的重地,专供太太日常所用的热茶热汤,里面有三个丫鬟当差,内中则以绿菊为大。
听到太太的吩咐,绿菊忙替晨儿谢过太太,见机退下了。
太太点点头:“绿菊这丫头不错,正好歪打正着帮了我一个忙。”继续问茶妈妈和葵妈妈,“那个芳儿,你们怎么看?”
这次是葵妈妈回话:“芳儿是她们中年纪最大的,沉稳,安静,有耐心,最适合侍候太太的那些花草。”
太太沉吟不语,房中一片静寂,好半天才听太太淡淡道:“你们可能看出她所求什么?”
葵妈妈有些迟疑,显然拿不准:“她不是那种事事抓尖的人,只有事临到自己头上,才肯费些心思去解决,看着像是个没有志向,只想安稳度日的。”
“求安稳!”太太食指轻叩面前的小茶几,“不怕她没有野心,怕就怕她无所求,这倒有些不好办了。不过也好办!”转头又问葵妈妈,“她和那几个小丫鬟的关系怎么样?”
葵妈妈低下了头:“与那两个小丫鬟关系倒好,只是与晨儿有些不大对付。”
太太轻轻笑了:“让她去茶水间,做个不入等的小丫鬟,我倒要看看她如何应对?”掩不住的笑意从太太的眼角眉梢透出来。
葵妈妈一点也不好奇太太的用意,继续回道:“还剩下一个凤仙,这丫头虽不大出众,性子也不够安稳,不过若调教调教,以后也是个好的。”
“让她去侍候我那些花草,找人多教教她就是了。”太太对凤仙没有多少印象,也就不是太在意。
回完了事,两位妈妈也不多呆,向太太行了一礼,悄悄的下去了。
竹香接过太太手中不再冒热气的花茶,忽听太太一笑,“这下有热闹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