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突然“砰”一声被推开,云冰祁黑着一张脸,额上青筋暴起,眼中仿佛要喷出万颗冰针。江浸月反射性将鸽子藏到身后,又不露痕迹地把啃落的骨头朝床底踢了踢:“主公大人找我们有什么事吗?”满面笑容几乎可以挤出蜜来。
云冰祁四下扫了一圈,目光又回到负手而立的江浸月身上:“有东西吃,也不告诉我一声么?”
“哪有吃的,主公大人莫不是听错了?”江浸月黑亮的眼珠转了转,“何况我正受着惩罚,饿了一天呢。”背后的动作却是轻轻将鸽子塞进了鹤顶红手里。
“哦?”云冰祁缓步走上前去,每一步几乎踏碎了江浸月的小心脏,他扬手抹了把她油腻腻的嘴角,目光如炬:“那就是你梦中烤鸽子吃了?”
江浸月被逼得不由倒退两步,依旧死活不认账:“主公大人,我真没偷你鸽子!”
云冰祁却出奇的淡定:“那你走吧。”
走?江浸月咬咬牙,这人也忒狡猾了,若自己一走便没人替鹤顶红掩护,烤鸽毫无疑问会暴露在他目光下。可若不走……她瞥了瞥正朝自己使眼色的鹤顶红,那意思像是叫她大方走吧。江浸月不知鹤顶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遂配合地向前跨了几步,冷不防脚下被人一绊,她便狠狠朝地摔去。
“小浸!”鹤顶红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作势要扑上来拉她,却在云冰祁移开视线的瞬间猛地将烤鸽用力往窗外抛去。本以为万无一失,不料眼前白色身影倏然一闪,那只被啃得遍体鳞伤的鸽子已落入云冰祁手中。鹤顶红立马傻眼,叹一句自愧不如然后顺着江浸月的拽力一同摔在地上。
“你们两个,再给我饿三天!”云冰祁沉脸吩咐,头也不回地踏门而出。
江浸月眼前一黑,再也无力爬起来。
夕阳带着最后一丝眷恋徘徊在天际边,金光染云犹如打翻的胭脂,斜斜扑在云府的窗棂之上。
江浸月抱着膝盖默默坐在地上,空腹的虚脱之感让她有些体力不支,身旁是与她保持同样姿势的鹤顶红,二人皆双眼无神,一动不动的模样宛若两尊雕像。
“小红……”江浸月幽幽怨怨凄凄惨惨的声音足已叫人回味无穷,心生怜悯。
鹤顶红缓缓转眼,两人对视一番后心有灵犀般一齐点头,一齐起身,然后一齐跳窗而出……
云冰祁倚窗悠悠品着茶,金色余晖落入他向外眺望着的深邃眸子里,隐隐浮现出一抹几不可见的光泽。不远一处树丛里突然惊飞了几只鸟雀,翅翼扑腾投下的黑影伴随着墙角那一红一蓝的人影转瞬消失。
宋凡汇报了近几日府中大小琐事却久久听不到云冰祁的答复,一抬眼见他绕有兴趣地打量着窗外的飞鸟,便知他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自己言语之中,一时无奈,只好默默立在一旁。
门外仓促的脚步渐近,一侍从神色慌张地朝云冰祁拜倒:“主公,司徒小姐和那孟惊寒趁守卫不备翻墙出府了!”
云冰祁“嗯”了一声,挥手让他退下。
“主公……有些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宋凡微微上前一步,面露犹豫之色。
“说。”云冰祁轻轻抿一口茶。
“属下有种感觉,如今的司徒小姐似乎不是初来时的那个司徒小姐了。”
“哦?”云冰祁转过身来定定望着他,“为何?”
“初来时的那个司徒小姐拘谨孱弱,是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模样,而从她出走回来之后却活跃顽劣,踢天弄井,全然是个乡野丫头,并且她额间的那颗朱砂痣也是之前没有的,依主公看,司徒小姐会不会……”
“初来乍到时人地生疏,拘谨娇弱不可避免,后来她逐渐熟悉云府成日和花淅厮混,再加亲友相伴,性子大变犹可理解。至于那颗痣,你全当是她点的梅花妆吧。”云冰祁反应平平,其实司徒珞允的变化他又何尝不清楚,估摸着,大致是从那夜他在醉莲池边撞见她形色慌张开始的吧。
宋凡心下狐疑,明明主公也有怀疑,为何还要帮忙掩饰呢?“可是前些日子我派人暗中调查,司徒家并无孟姓亲属。”
“那她在翼州可曾许配?”
“不曾。”宋凡蓦地抬头,略有惊讶,“不过司徒小姐幼时好像跟国师之子定了娃娃亲,但司徒卓被贬逆反后,两方皆已不再往来。主公的意思是是司徒小姐和孟公子……”关系非比寻常?
“既不能勘破,便不必深究。”云冰祁再次转身望向窗外,指间不知何时已摩挲着一枚流光溢彩的浅蓝色鱼鳞,而嘴边是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
看主公这样应该已有答案,难道真是自己多疑了?宋凡反复回味着云冰祁的话,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又道:“主公,属下听说氿千刃昨日已悄声抵达忻菏,阁中要不要加强防卫?”
“无需,静候即可。”
江浸月和鹤顶红以风卷残云之势洗劫了黄昏下所有还没来得及收工的小食摊,他们在满街惊诧的目光之下各扛一麻袋干粮贴墙角摸索回云府,江浸月一路啃着烧饼一路思考着如何将这三天的干粮分堆藏起来,有话说狡兔三窟,自然要多刨几个窝藏点,这样就算被发现其中一处也不至于全被没收。
鹤顶红则满口念着:“云冰祁那个混蛋竟敢这样对我们,要不是看在小浸的面上老子早就把他剁成冰渣了!”
江浸月白他一眼,咽着烧饼含糊道:“人家供你白吃白喝也算够仁慈了,何况你还宰了人家信鸽,在云府他是老大,你就一小娄罗,若说他把你捏成渣倒是更有可信度。”
两人忘我地叨唠着,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头戴斗篷的黑衣男人在与他们擦肩那瞬间听见“云冰祁”之时面上流露出的森森寒意。
在鹤顶红的牵引下跳墙、翻窗、回屋,江浸月并没想到这一出一进居然如此顺利。衣柜、花瓶、抽屉……她绞尽脑汁地将干粮分别藏入一切可以隐蔽的物体中。
青鸿突然从门缝里探进脑袋,低声道:“小姐你动作快些,主公往这儿来了!”
江浸月顿时慌了手脚,一股脑将干粮并着麻袋一同塞进床底,然后若无其事地朝床上一躺,作挺尸状。
于是云冰祁从门前过时首先看到一脸无辜加无奈的青鸿,随后便是江浸月睡意朦胧地呻吟:“青鸿,我饿……”床底还有一个不幸从麻袋里滚出来的烧饼滴溜溜打着圈儿……
云冰祁挑挑眉,自然没有忘记这家伙最爱演戏,遂一本正经地冲身后四个随从吩咐道:“仲夏将近,鼠害频繁,你们几个便留在这里帮司徒珞允收拾收拾老鼠吧。”
随从会意地应声,于是两人把门两人守窗,说是定叫老鼠无路可逃。青鸿捂嘴强忍着笑,江浸月则惨兮兮地躺床上抽搐:太歹毒了,太歹毒了啊!
夜凉如水。
江浸月第五次“砰砰”甩上门窗,她发现这四个随从真如夜猫一般灵敏,只要她在屋里稍微发出一点翻箱倒柜或是吞嚼食物的声音,他们便不约而同地推开门窗探进四颗脑袋:“司徒小姐屋里可有老鼠?”
有个屁啊!她确定自己弄出的声音微不可闻,索性再没耐心笑吟吟地解释说自己不小心撞上了门或是无聊得挠墙。“可以收买你们么?”她悲戚。
得来的是四颗脑袋果断地摇了摇。
江浸月欲哭无泪,心里早已把云冰祁剁成了无数冰渣。
第二天一大早,江浸月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准备奔去投靠鹤顶红,不料把门那两个脸平比门板的侍从就各操一只手拦下她:“司徒小姐,主公交代了,抓不住老鼠小姐就不能踏出这屋子。”
江浸月一口银牙咬得“咯咯咯”直响,摔门跑去推窗,见窗角下的俩侍从同样一夜未眠,两双眼睛依旧贼亮:“司徒小姐,主公吩咐了,见不着老鼠小姐就不能翻窗。”
鬼都知道他们的所谓是指她偷吃窝藏的干粮,江浸月怒火中烧,一面关窗一面巧笑嫣然:“好啦好啦,你们赶紧恢复队形,我这就帮你们找去。”
透过窗纸看见那两条人影又端正站立于窗边,江浸月内心怒气汹涌,猛地一用力推窗,只听“啪啪!”两声,那两只脑袋就被突如其来地窗牖狠狠扇了一耳光,然后拍晕在墙上……
“啊!有老鼠!”江浸月惊叫着,趁机抱起一个大花瓶。
门应声而开,另外两个侍从慌慌张张地冲进屋来,还未放开眼光,便是“哗啦”一声,一侍从被身后的花瓶砸个趔趋,伴随着花花绿绿的糕点洒落,他两眼一翻直直朝另一个侍从倒去,两人滚作一团。
江浸月这才想起花瓶里被自己塞满了干粮,也来不及心疼,扔掉手中的花瓶碎片拔腿朝隔壁房间冲去。她一脚踢开门,入眼是云冰祁风轻云淡的表情:“闹完了?”
“我要出府!”
“只要你走出房间便没人能拦你。”
“你必须和我一起去!”
“我没空。”
“不许没有!”
那厢鹤顶红还在惊呼:“小浸啊,你这是打算抄家了么?!”这厢江浸月连拖带拽拼命将云冰祁拉出了府门。云冰祁自是不知江浸月发什么神经,一路默默无语地走在后方,前面是江浸月紧紧抱着鹤顶红的胳膊小声嘀咕:“你说家养的好还是野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