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来的路上江浸月一直在想那个铃子的事,不知会不会有一天它突发奇想开出花来呢?不过世上竟有这样巧合的事真叫人诧异。如今江浸月变成这副模样就更不能回南海了,阿娘和姐姐一定不认识自己了罢,等司徒珞允的灵魂舒醒她就可以离开她的肉体了,可是不知那一天何时才能到来。
就在这时,江浸月不小心瞥见花从里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女子观察她很久终于准备勾搭上来,用的方法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提起手中的药罐抱在胸前猛地向江浸月撞去,于是“哗啦”一声罐子碎了,两人衣裳各湿一半,浓浓地中药味扑鼻而来。江浸月正郁闷着,女子已紧紧握住她的手:“司徒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江浸月说,抬头看她那俏皮却故作正经的模样觉得有些眼熟。
“我也没事!”她说,又紧了紧手,激动道,“如此看来我们也算患难知己了,交个朋友吧,我叫花淅,你呢?哦——对了,你叫司徒珞允!看我这记性!”
“……”江浸月立刻想起来,她是那个爬窗进书房只为看鱼也就是她前身的人。
“淅儿,你又胡闹!”一眉目清明,身材修长的男子从不远处走来,大略二十来岁,他怒意满面,“知不知道你砸碎的是什么?”
“哥,这不就是一壶药么?”花淅委屈道。
“是药没错,可都是些名贵药材,有的价值几十两银子!你……”
江浸月看他的脸色格外肉疼,顿生同情:有这样的妹子就算腰缠万贯破产也易如反掌……
花淅十分顺其自然地与江浸月和鹤顶红打成一团,她似乎是府中人最头疼的一号人物,性格顽劣却是医女,得罪了她就都别想过好日子——她的手不小心一抖,那白花花的泻药就在你的碗里打滚摸爬,于是你一连几天也要打滚摸爬。所以,她换好朋友总是比换衣服还勤,也唯独她哥哥花怿对她不离不弃。如今看来她的新目标是江浸月。
和花淅在一起最大的优点就是她会给你追溯阁中万物之源,当然,最常见的是追溯群众。譬如,她家祖上八代都是医者,譬如,宋凡祖上八代都是书生,他终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而她给他们讲的最精彩的是云冰祁。
据说,云冰祁十岁那年就做了杀手,十二岁那年丞相篡权,他在战场上救了当今皇帝,并将他背出重重血泊,皇帝为报恩与之义结金兰,从此江山各分半璧,皇帝理朝政,云冰祁管江湖,凡有造反、使坏、勾结敌党的人必定死在他剑下,那叫一个威风八面。
花淅说这话时三人正在小红的柴房里忙着烤地瓜,鹤顶红深深感慨了句:“那什么云冰祁他大爷的忒身藏不露了!”花淅被这话惊得不轻,手一抖,只听“轰”一声,她的小柴堆把旁边的大柴堆点燃了,然后整个柴房也燃了起来,一时间火光冲天。
她“哇呀”地拖了还没来得急反应的江浸月便朝外面冲,其实江浸月很想提醒花淅她等了很久的烤地瓜再烧会儿就糊了。
这件事直接造成的后果是云冰祁一连十多天都摆了张阴晦的脸给江浸月看,而花淅被关进为她量身打造的黑屋子面壁思过,更严重的是鹤顶红好不容易得来的小闺房——被这把火烧成了渣渣……
鹤顶红无家可归的悲苦叫江浸月心生同情,于是她硬朝自己眼角边蘸了辣椒水作痛哭流涕状扑上云冰祁的书案:“主公大人……”
正在挥毫的云冰祁愣一愣神,狭长的凤目轻扫她一眼:“什么事?”
“小女子的表哥……哦不,小女子不慎烧了主公的柴房后便一直茶不思饭不想彻夜辗转难眠,自觉犯事罪大恶极天理不容,但求主公大人可怜小女子如今孤苦伶仃流离失所……”江浸月绞尽脑汁,暗自跺脚,花淅教的台词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云冰祁本被她那悲天悯人的阵势吓了一跳,这会儿却突然没声了,搭眼见她焦躁不安神色,顿然明了,挑一挑眉:“然后呢?”
“呃……”江浸月咬咬牙,“小女子孤苦伶仃,只有一表哥尚在人世,却朝不保夕……所以,所以……”
门外偷听的鹤顶红一头栽倒在地:尚在人世却朝不保夕?这赤裸裸的诅咒啊!
“所以怎样?”云冰祁搁下笔绕有兴趣地看着她。
“所以恳请主公大人再赏表哥一间柴房,小女子定当做牛做马以报大人隆恩!”
鹤顶红刚爬起来,闻之再次栽倒:妈的,老子这辈子就只适合蹲柴窝吗!
云冰祁若有所思地望着江浸月,不语。江浸月以为自己眼里的泪水干了,于是又偷偷探进兜里蘸了蘸辣椒水,然后作揩泪状朝眼皮边上抹:“主公大人心地善良……”
“啊嚏——”一声喷嚏打断江浸月的话,云冰祁捂着鼻子眼里寒气逼人:“你都干了什么!”
“呃……”江浸月抱着云冰祁的臂膀蹭眼泪,那形容分外委屈,“主公大人,小女子什么也没……”
“阿嚏!”是辣椒水,云冰祁强忍想将这丫头扔出去的冲动,呵道:“出去!”
江浸月这回是真泪流满面了。
计划泡汤,江浸月收拾着包袱准备让鹤顶红去睡大桥洞,突然有侍从跑来吩咐说:“主公叫孟公子搬去他左边的厢房。”
江浸月愣了半天硬是没反应过来,鹤顶红沉吟道:“他左边的屋子不就是小浸你的房间么?”
江浸月扶额:“我这间是他右边……”
“……”
于是江浸月、云冰祁、鹤顶红三人住在了一条直线上。然而那时江浸月、鹤顶红并没有产生什么危机意识,依旧和花淅厮混在一起胡扯扯疯疯癫,活脱脱三神经病患者,要么踢毽子踢翻人家药罐,要么上房赏月踩蹋檐上的瓦,要么爬树掏鸟蛋摔个惊天动地,于是清奠阁在他们的蹦达下整日里鸡飞狗跳,渐渐地阁中丫鬟仆人看他们的眼光也变得忐忑起来。
又一次,冷雨连绵几天不散,江浸月摘了云冰祁高价移植回的五十年才开一朵的雪堇花扯花瓣数明日是雨是晴,正当她们捏了最后一片花瓣为着晴天笑得欢腾时,云冰祁绿着那张阴晦的脸便出现在江浸月眼前。
花淅的笑声立刻噎在喉咙里,她恍然大悟般:“啊,珞允,我突然想起哥哥吩咐的药还没熬呢,先走一步哈!”说罢,一个飞身出去,也不知脚低抹了多少油,“嗖”的一声就不见了。
江浸月没来得及打住笑声,“嘿嘿嘿”嘿了半天依然跟抽筋一样。
“明天是晴还是雨啊?”云冰祁的声音幽幽响起。
“晴天哪!哈哈!”江浸月继续欢腾地笑,看他来者不善的眼光心里寒意阵阵。
“司徒珞允。”见云冰祁眼里杀气腾腾她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你知道你毁的是什么花吗?”
江浸月仔细瞅了瞅,疑惑道:“不是小野花么?”
他的嘴角便抽搐起来:“五十年才开一朵的雪堇花,你就这么给我拿去数天气了!”
江浸月看他一副要撕了自己的摸样不禁冷汗直冒,眼珠一转计从心来,诚恳地捧了“碎尸”递在他面前一本正经道:“主公大人,听说雪堇花撕碎了更有药性……”他肉疼万分:“胡扯!司徒珞允,你怎么就变成了个野丫头?”
那“野”字无非是个令人深恶痛绝的字眼,江浸月的心便碎了一地,虽然她每次上房爬树云冰祁都看在眼里。云冰祁罚江浸月和花淅一天不许吃饭,更不许有人偷偷送吃的,一经发现或举报便陪他们一起饿肚子,天知道这话是说给鹤顶红听的。于是阁中人皆以幸灾乐祸、终于安宁或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眼光瞟她俩。
一过晌午,江浸月就饿得跟火舔了毛的猴子,坐卧难安,花淅也“嗷嗷”哀嚎,才发现青鸿手脚格外勤快,不说点心了,连茶渍也倒得干净。无奈之下悄悄潜入厨房,像老鼠觅食般愣是将厨房翻了个底儿朝天,却没找到一粒剩饭。花淅气息奄奄地奔去了花怿那里,没等花怿制止,就抓起几味药狼吞虎咽,江浸月欲哭无泪。
她终于还是决定以睡眠来打发漫长时间,一路轻飘飘地晃回房间,途中正巧听说云冰祁的鸽子失踪了,前一刻还打算让它送信,下一刻它就从房檐上滚下来不见了。江浸月冷笑:哼哼,报应来了吧。江浸月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心里悔恨万分,早知云冰祁这般刁钻,她是打死也不会去招惹他的。再一闭眼一睁眼,一只金灿灿的小烤鸡映入眼帘,江浸月犹豫着:这是……饿花眼了么?
耳畔便传来鹤顶红的声音:“小浸你不会把脑子饿坏了吧,这么个美味家伙你居然无动于衷?”
江浸月闻言大喜,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夺过小烧鸡报复性地大啃一口,顿时感动得泪流满面:“还是我家小红最好呜呜……”
鹤顶红被夸得眉飞色舞:“那是!小浸为我流泪洒血,我自然要不顾一切地为小浸偷鸽子!”
方还啃得欢的江浸月顿了三秒,然后被雷劈般跳起来:“你说什么,鸽子!”
“是啊。”鹤顶红狐疑地瞅了瞅差点被噎死的江浸月,不就烤了只鸽子么,至于这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