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略带担忧。
“进来。”
那总督大人宋凡领着两个持刀的护卫疾步走进,见血泊中躺着的丫鬟,他脸色有些复杂:“属下失职。”
“拖出去。”云冰祁瞥一眼宋凡微肿的嘴唇,以及脖子上因匆忙没来得及遮掩的可疑红痕,他声音安静而平稳。
“是。”两个护卫上前将尸体抬了出去。
“主公……”宋凡迟疑着。
“你去找只青瓷盂过来。”
云冰祁起身穿衣,白净的袍子宛若盛开的雪莲,衬得他整个人冷月清辉般可望不可即。江浸月被他温热的手掌从桶中捞起来时,她不禁一颤,任他将自己送进一个绘有雨打梨花的青瓷盂里。
丫鬟们七手八脚地收拾云冰祁的房间,正要将浴桶搬走,却听见了一声轻呵:“等等!”
云冰祁走近浴桶,挽袖,躬腰,片刻后直起身来,手中竟多了一个幽蓝色的指甲盖般大的东西。他借着烛火细细观察,那东西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在夜里昏暗的房间中显得格外绚丽。
是她的鳞片!江浸月差点就忘记飞时需要的道具了,其实她从未发现原来鳞片离开自己可以这般好看。
初见,江浸月对云冰祁并无好感,甚至带着畏惧。尔后的很多天,她都会想起今夜这一幕,那腥红的血液,曾纠缠了她无数个梦境。
她被安置在云冰祁的书房里,成天看他读书挥毫、悠闲品茗,甚是无聊。很多次她从沉睡中醒来,抬头便对上了他惘然若失的眼神,她想,或许他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吧。
一次云冰祁进入书房久久没有出声,江浸月以为他睡着了,便偷偷趴在青瓷盂上望过去,却他手执一支狼毫,落笔的宣纸上是一幅栩栩如生的锦鲤戏水图,那只略带灵气的蓝色小鲤鱼调皮地穿梭在莲叶之间,画面的不远处还有一两朵素静的白莲。那就是他眼中的她吗?江浸月看得有些兴奋,原来在他笔下她竟是那样美好。云冰祁清冷的目光却不知何时已探了过来,她惊得手中一滑,“嗤溜”一声落入水里。
他缓步走来,在青瓷盂里撒了几颗不晓得用什么做的鱼食。他定是以为她饿了在向他讨食罢,江浸月看着他淡凉的脸,似乎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柔,他说:“等你吃过了,我就给你换水。”江浸月向四周打量一番,果然有些浑浊,遂一阵囫囵吞枣解决掉鱼食,并抹抹嘴示意他可以了。
他却并不像以前那样将她捧进另一个水盂里,而是带着她去了醉莲阁。他走下四级石阶,把江浸月放入池中,淡淡道:“记得回来。”然后俯下身清理青瓷盂。江浸月绕着他游了两圈,见他没理她,一甩尾巴就撒丫子奔去找雪纤。
夜色悄然,月凉如水。夏雪纤卧在几片莲叶之上,宛若清水里绽出的莲花,周身透露出一股与世无争的淡然。
“浸月,你回来了。”夏雪纤的温柔一如既往。
“嗯。前些天不小心掉进别人盆里,被云冰祁养在了书房。”省去还掉进云冰祁浴桶的事,“今天趁他给我换水就赶着来给你说说,免得你找不到我会心急。”又省去他画了幅鲤鱼戏水图的事。
“我知道。”夏雪纤说,“醉莲池不比南海,没有鱼虾相伴想来你也乏味,换个环境甚好。”
江浸月在池子里呆了几天便无聊透顶,而夏雪纤却不知道呆了多少个春秋。“难道你就不无聊么,为何不去找些鱼虾陪你呢?”江浸月问。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足不出莲池,万物皆在心,自然就不需要鱼虾解闷。”夏雪纤又开始给她讲大道理,奈何她着实无兴趣。
等江浸月溜了一圈回去时,云冰祁已靠着身旁的石柱睡着了,月光下他凤目轻合,不知何处吹来了洁白的京桃花落在他的长袍上,还有些伴着他宽大的衣袖滑落池水之中,惊散一圈圈涟漪。云冰祁一直在等她么,还是在这里休息?
夏雪纤不知何时出现在凉亭里,她坐在石桌前,双手托腮,痴痴地望向沉睡中的男子。两个美丽绝俗的人儿凑在一起总是让人浮想联翩,就好比在江浸月眼里,那又是一幅惊艳的画卷。
良久,心如惠兰的夏雪纤突然想起什么,凌空捞出一件素色披风披在云冰祁身上。小心翼翼,轻得,一如刚才拂过的夜风。
看吧,江浸月慨叹,能请动仙子亲临的,果然是那出人意料的爱情。
云冰祁终还是醒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的披风,惊奇地四处打量。夏雪纤却早已离开,像她来时那般,无声无息。如果没有披风,想必云冰祁也会像江浸月这样,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他招来睡意惺忪的仆人:“刚才是谁来过这里?”然而仆人表示他毫不知情。
江浸月轻轻咬住云冰祁滑落水中的袖子朝后扯了扯,他微微感知,转眼看她时眼中仍有困惑:“回来了?”
云冰祁走下石阶把江浸月从水中捧起来,指尖的温度传染到她身上一片暖意。那一刻,她的心也痴痴然犹如雪化。这个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冷酷呢。
府中很快有人传言说主公的鲤鱼能听懂人话,江浸月表示无奈,看来她快出名了,却不想她早就出名了。时常会有没见过世面的丫鬟仆人千方百计地趁云冰祁不在溜进书房,怯生生又不乏好奇地细细观察她,有时候还会伸出魔爪抹得她毛骨悚然,于是云冰祁的水也换得更勤。
某日夜里,云冰祁前脚刚踏出门,离青瓷盂最近的窗户就“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灵俐俏皮的脑袋悄悄伸进来谨慎地探察后,两只手加一只脚立刻勾上了窗户,紧接着是“扑通”一声,那粉衣女孩便结结实实摔在江浸月跟前,又一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她约摸十六七岁,一双杏仁眼色狼般地在江浸月身上猛看,说话像竹筒倒豆一般:“喂小鱼小鱼!听说你掉进过主公的浴桶里感觉怎么样啊听说你能懂人话那你能懂我在说什么吗我叫你跳舞你敢不敢跳给我看当然唱歌也可以还有还有你从哪冒出来的听说你来历不明哦对了我叫花淅你呢……”
“……”我说,你的肺活量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好……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应该是云冰祁忘拿东西半路折了回来,这什么花淅也听到了,噌噌噌又一阵连滚带爬地扑去窗边,又“扑通”一声摔出窗外,连地也震了三震,房间里还回响着她的声音:“小鱼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掐指一算,从她摔进来到摔出去总计时不到三十秒。江浸月当即傻在原地。第二天,府中来了一个手执折扇、风流不羁的白衣公子,眸如春水,淡淡笑容在阳光下显得奕奕动人。他走进云冰祁的书房,“啪”一声合扇,不卑不亢道:“在下易经年,见过阁主。”
云冰祁依旧埋头挥毫:“我想我更在乎的,是交易的内容。”
易经年听罢,又“啪”的一展扇,露出从容的笑意:“这笔交易阁主定会很有兴趣。”
江浸月望着自信满满的易经年,又对比了一脸沉静的云冰祁,两个并非皆是温雅之人,云冰祁似乎没有易经年的那份朝勃如阳,更多的是沉稳清冷,一如三月微雨,沁入骨髓的冰冷之中没有丝毫温存。
易经年会做什么样的交易呢?一时间还真的猜不透,难道是想给云冰祁送个温柔娴淑的大姑娘,顺便讨点利息?唔,这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他的话却让江浸月很是吃了一惊。
“我只要一个人的性命,而代价是一座郡城。”易经年说。
云冰祁目光陡然变得深邃,他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问道:“谁的?”
“翼州太守司徒卓。”易经年风轻云淡地将折扇拢入怀中,“我不过一介书生,自然是付不起一座郡城,不过等阁主杀了他,翼州就任你调谴。”
一座郡城?这好像牵扯到了国事……
“缘由?”
“清奠阁杀人不是向来只重代价,不问缘由吗?阁主怎么……”
“杀人只重代价,不问缘由”,江浸月反复念叨这句话,突然记起鹤顶红曾向她提过的凡间最无情的职业——杀手。顿时大骇,那个清冷俊美的男子居然是杀手组织的老大!难怪他杀人时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那么那夜刺杀他的小丫鬟,果真,自不量力啊!雪纤竟会爱上杀手!江浸月觉得不可思议。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云冰祁冷冷道,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来。
“翼州地方偏远,皇上鞭长莫及,司徒卓因此目无王法,暗中勾结外敌,剥削百姓,翼州城中民不聊生。而家姐前些日子不幸被司徒家捉走,自此一去不复返,被害于非命。所以在下想借清奠阁之力,为家姐雪恨,以慰她的在天之灵。”
“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云冰祁看着他略带悲愤的面容,却没有丝毫触动。显然,易经年是有备而来,他料定了云冰祁会答应。
“那在下就先谢过阁主,告辞。”易经年意味深长地瞄了云冰祁一眼,嘴角又恢复之前的淡淡微笑,转身踏出了书房。
易经年刚走不久,宋凡立刻走上前来:“主公,属下这就动身前往翼州。”
“你不会累吗?”云冰祁漫不经心地搁下笔,抬头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但那一眼尖锐得仿佛要穿透人的灵魂,让宋凡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