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又到了,这是我在清朝度过的第六个春节,古时候的春节还没有圣诞节和元旦从中作梗分去节庆气氛,古人们也没有什么消遣旅游度假什么的消磨时光,所以这春节的气氛也是现代不可比拟的。除了第一个春节因为顺治发丧的原因没怎么庆祝之外,我是喜欢这个节庆的。在这段日子里宫里到处悬红挂彩,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顺带也感染了我抛开许多烦心事作乐一番。
今年的正月又有大事发生,那就是康熙封了他的哥哥福全为裕亲王。在我的意识中总是以为皇子是一定要封王的,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清朝的封爵是颇为严格的,顺治六年,定皇族宗室爵位为十二等: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固山贝子、奉恩镇国公、奉恩辅国公、不入八分镇国公、不入八分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奉恩将军。清室的分封原则是:“酬庸为上,展亲次之。”大清以武开国,故而特重军功,宗室皇族即使近支亲贵,如无尺寸之功,仍不得上赏,这比之明代于襁褓中封王,不知强出很多。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十六个儿子中,只有四个亲王、一个郡王,崇德八年,努尔哈赤第十一子巴布海因谋反被杀,其爵位不过是小小的奉国将军。皇太极诸子中封亲王的也只有两个。此次封赏,福全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功劳,只不过康熙感念手足之情故而将其封为亲王,这在历史上是没有先例的——当然,清朝到现在也没传几代就是了。至于以后又没有同样的事情,我这个不通清史的人就不知道了。
上午在早朝的时候颁布了旨意,晚上就在乾清宫赐宴。康熙一天里都很开心,我虽然不解,却也不问。不该我知道的,问了就会遭罪,若康熙想告诉我,那不用我问他也会说。
果然过了不久他便按捺不住兴冲冲问我道:“曦敏,难道你不奇怪朕为何要封福全为裕亲王么?”
我不由好笑,才说他长大了,便又马上给我冒出小孩子脾气来,你越不问,他便越想说。我早已打听清楚,却装作想了想,故意说道:“想必是裕亲王劳苦功高,四位辅政大臣才会奏请皇上加封的吧?”康熙尚未亲政,没有下旨的权利。
他愕了一下,想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有些扫兴地说:“才不是。我跟福全从小感情就好,皇祖母才会下了懿旨加封他的。”
我听说康熙跟他二哥感情不错,但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呢?我很好奇。但康熙却没有说下去,转而内敛一笑道:“而且皇祖母的意思我也明白,如今鳌拜专权,结党营私,如今封了二哥做亲王,日后对付这些乱臣贼子的时候也就多了一层保障。”
我听得心里凉飕飕的,暗忖帝王之家果然复杂,却也不愿再听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那会让我觉得人世间的骨肉亲情皆不值钱。我为他穿戴好家宴的装束,轻轻说道:“皇上,可以了。”
康熙对着镜子看了看,夸道:“曦敏,还是你最得我的心思,知道我什么时候什么心情该做如何打扮。”
我笑了笑,谦逊道:“皇上夸奖了。”
他又看了两眼,忽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我瞧了瞧沙漏,回道:“已经是申时六刻了。”
他皱了皱眉头道:“已经这个时候了,二哥怎么还没来?曦敏,你出去看看,二哥来了马上通知我。”
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二哥了,居然会让我去做等门的工作。难道裕亲王来了下面的太监丫头们不会通报么?虽然这么想,也很不想在大冷天儿的晚上出去吹风受冻,但我毕竟是人家的奴才,只好应了一声“是”,转身去了。
在乾清门等了好一阵子——不过也说不准,因为在寒冬中等人时间过得特别漫长——我终于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在太监的领路下向这边走来。他一身白色狐裘,头戴季冠,身上穿着紫色马褂,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人我是见过的,正是刚刚加封的裕亲王福全。
我迎了上去,福了一福道:“奴婢见过裕亲王。”
福全见是我,忙道:“不必多礼。曦敏怎么会在这里?”我是康熙身边的红人,大臣们也不敢拿我当普通的宫女下人看待,谁见了我都是客客气气的,这让从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的社会里来的我少受了许多窝囊气。福全跟着康熙对我是直呼其名的。
我笑了笑道:“皇上惦记着王爷,特命我在此迎接的。”
福全露出感动的神色,连连说道:“真是该死,臣竟然让皇上操心了。曦敏,我们快进去吧。”
“是。”我应着,在前带路。
一路走着,我发现他并没有加官进爵后欣喜若狂的神情,反而在一贯的温柔平和中露出点点无奈和疲惫,不由大为奇怪,一时忍不住口,脱口问道:“裕亲王是否身体不适?”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不,不是的。只是蒙皇上宏恩,我未立寸功就被晋封亲王,实在受之有愧,怕不能辅助皇上治理好大清江山,有负皇上重托啊!”
我一听就明白了,看来这福全倒是个明白人,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过此时我们已来到乾清宫,况且我也不是多事之人,便也不再说话,直接引了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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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家宴,便没有那许多生分和隔阂,但我终究是不习惯的,而且我永远学不会喝酒,属于一杯就醉的那种人,所以在宴会上颇为无聊,找了个空子便逃了出来。
走出宴会中那种闹哄哄、醉醺醺的气氛,寒夜的凛冽让我头脑一清,顿时舒服多了。深深吸了口气,我漫步在花园中,虽然此时只有白雪皑皑的一片,但在夜月的映照下,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走了一阵,突然前面有个淡淡的人影,不知道是不是被酒熏着了让我胆色大了几分,我竟然悄悄一个人走了过去,探头看个究竟。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人靠坐在廊阶上,与康熙相似的俊俏脸庞有着与其截然不同的温柔神色,墨玉的眼中星芒与月色相呼应,那么自然,那么和谐,但却时不时露出孤寂和疲惫的感觉,让人的心里没来由的心疼。
我不自觉走了过去,轻声说道:“裕亲王,怎么不去喝酒呢?”
那人正是福全,他看了看我,笑道:“有些醉了,出来吹吹风。”
我却知道他只不过是想一个人静静待着,便也不说话,默默在他身边坐下。我觉得我今晚不正常极了,不然怎么会毫无顾忌地跟一个亲王并坐在一起?我本是极力回避这种暨越的啊!但心里却分明不想走开。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望着月亮,不远处的歌舞喧嚣仿佛都不存在了,天地间只剩下这方天地,宁谧而幽静。
不知过了多久,福全突然说话了:“你觉得这月亮如何?”
我愣了一下,说道:“很美。”
“是啊……”他叹了口气,说道,“月亮很美,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月不长圆,人不长亲。”
我也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人事变化莫测,际遇无际可循,每天都是不同的人生,睁开眼的霎那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最后一句话正是我的最佳写照。
他意外地看了我一眼,心有感触道:“没错,尤其是帝王家,风云变幻之快连眨眼都来不及。”
我看了看他,大胆揣测道:“裕亲王难道并不高兴加官进爵吗?”
他又是浮起一丝苦笑,道:“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加封,此时晋封不过是为了壮大皇族势力跟权臣相争,我却对这些宫廷倾轧完全没有兴趣。对我来说,这个官职不是赏赐,而是桎梏啊!”
我怜悯地看着他。他不过比康熙大了一岁,心境上却像老了许多,听得出他的疲惫发自内心。我不由说道:“最错生在帝王家。裕亲王,既然你注定生为皇子,就不可能身处宫廷政争之外,这命由不得人啊!”
“最错生在帝王家,最错生在帝王家!”他反复吟咏着,忽地“哈哈”一笑,好不苍凉。“你说的没错,错就错在我生于帝王家啊!”
我看着他,觉得心里又堵又疼,有些话终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裕亲王,恕奴婢暨越,有句话奴婢想奉劝王爷。”
他注视着我。
我叹了口气,说道:“王爷,如今您身在朝廷,想要超然世外已经不可能,那么,您又何妨放开心怀接受它呢?凡事无绝对,坏的未必就全是坏的,好的也未必都是好的,再坏的处境也有可爱之处,与其日日嗟叹身不由己,不如发现那些开心之处让自己活得舒坦一些。快乐是要自己去寻找的。”我句句恳切,说的是我的切身经验。
他的脸上不禁露出震动的神色,汹涌的眼光锁住我的不予稍离,震惊、疑惑、感动、领悟,然后释然。
他站了起来,凝视着我,突然笑道:“你是个好姑娘,能得到你,是皇上的福分。”
我羞红了脸,急忙站起来,低头讷讷道:“王爷过誉了,曦敏没什么好的。”
他笑着,神色开朗了很多,举起手中的酒瓶和酒杯,斟了一杯酒。
果然是骗人,说什么喝多了要醒酒,原来却是借酒消愁。
“你是我见过的最奇特、最解语的人,来,我敬你一杯。”他把酒递给我。
忘了我不能喝酒,鬼使神差接过酒杯,我一仰头喝尽杯中之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两个字瞬间闪过脑际——坏了!!
下一秒钟我开始觉得天旋地转,站也站不住了,睡过去之前,我看到福全惊讶的神情,然后觉得自己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下来便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