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计划么?”我急急地问道。
“我……”他欲言又止,因为看到那两个蒙古人在向这边探头探脑。“你住在策妄阿拉布坦的主帐里么?”
我愣了一下,道:“不是,不过就在那旁边。”
他点了点头,道:“难怪我联络不上你。这里说话不方便,你晚上能走出来一下吗?”
我点点头道:“没问题。”为了寻找逃跑的机会,我每天都会乱走一气。策妄阿拉布坦总是用略显嘲讽的眼神看着我,却并没有阻止我,我便也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百密还有一疏,不试试看我怎么能安心?
“那你今晚上尽量走远一点,我们再详谈。”他说道。
“可是我出来了,怎么找到你呢?”我急忙问。
他笑了笑:“只要知道你的具体所在,我自然有办法观察到。现在也很难说清楚,你先出来,然后随机应变好了。”
我微微点了点头,他便转身逸去。我心里一急便欲喊住他,好多话还没来得及说,全身的反射神经像雷达似的警觉起来——我对策妄阿拉布坦的戒备已经渗入骨子里,形成一种条件反射。
“你在干什么?”他走到我身后,轻轻问道。
“休息,看风景。”我冷冷说道。
他静默半晌,然后轻轻笑道:“从背后看来,你就这么静静站着,人和风景,宁静和谐得让人不忍破坏。可是你说话总是带着刺,跟你一说话,就什么气氛都没了。”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讥嘲道:“那还真是对不起了,扫了您的兴致,我这个消遣物倒是辜负了你的期望了。”
他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明知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瞟了他一眼,别开头去。
他猛地拽住我的胳膊拉我贴近他,我与他鼻息相贴,肌肤仿佛都感觉得到他外张的怒焰。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瞪着我,我毫无畏惧地瞪回去。我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应该这样顶撞他,但一想到他罔顾我的意愿将我挟持,就无论如何也摆不出好眼色来。我的犟脾气,连康熙也是束手无策的。
半晌,他终于什么也没做,缓缓垂下眼帘,深深呼吸着,再次睁开眼,怒焰已是不见,然而我丝毫不觉得轻松,因为他已将情绪内敛起来,不是消退,而是更加强烈。
他缓缓放松了手劲,却并未放开我,淡淡说道:“你还在想着康熙吗?难道以为还有机会回去他身边?”
我心头一震,故作镇定道:“除非你杀了我,不然皇上总有一天会找到我的。”
他的眼中闪过奇异的神色,玩味地说道:“真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对他这么痴情、这么信任。不过像你这样聪明的女人,不会毫无根据就这样将身心托付给一个人,所以我倒是宁愿相信康熙真的是有这种价值的一个人。”
我听出他话中有话,不由暗自提了三分小心。果然,只见他突然露出诡谲的笑容,说话的语调令我不寒而栗。
“就算他对你一往情深,但若他知道你成了我的人,会有如何反应呢?”
我“刷”的一下苍白了脸色,往后急退了两大步,却被他拉住不能远离,只能仓惶叫道:“你……你不能!我是皇上的人!!”
他沉沉地笑了:“怎么?害怕了?没错,你是康熙的人,他也很可能迟早会找到你,但如果那时他发现你已经成了我的妃子,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对你?”
我打了一个寒颤,看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
“我相信他。”我淡淡地说着,惶急不安的心突然沉静下来,一时之间无比安详。“我爱他,并不因为他是皇帝;他爱我,也并不是贪恋我的身体。无法为他守身,并不表示就此背叛了他,我们之间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我了解他,他也懂我,他并不是因此就会嫌弃我的人。再说,我并不是那种只会逆来顺受的娇弱女子。”
“你会以死相拒?”他深邃的眼神看着我,不知何时满身的怒火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暧mei和探索。
我愣了一下,哑然失笑:“不,不会。贞节与生命相比,我选择生命。只要活着,就有再见他的可能,不论是否能跟他白头偕老,只要活着,就会有无数的可能和希望。”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好一阵子,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不愧是康熙心爱的人,果然与众不同!——我决定了,”他深深地看着我,将我一把揽进怀里。“我要娶你。”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我脚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声音刹那间变得无比脆弱:“你……你别开玩笑了!”
“开玩笑?我才不会!”他倨傲地撇撇嘴,“康熙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国土、人民、财富、女人,他能得到的,我一样能得到。而首先,”他轻抚着我的脸庞,邪邪地笑着,“我要得到他最爱的女人。”
我在他的怀里,七月天里却觉得浑身冰冷,全身都在颤抖。
“你……你强娶了我,皇上会如何反应我不敢说,但你自己却马上会遭灭顶之灾。”我强作镇定地说。
他玩味地笑笑:“康熙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你怎知他会知道你我成婚的消息?虽说我很渴望看见他江山美人皆失意的表情,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再也没有此刻般通透他的野心,他意在天下!!虽然康熙并不是刻意为了他而铲除葛尔丹,但一旦没有了葛尔丹的掣肘,他将会如何发展?这个人,绝对是个不输给葛尔丹的狠角色!
想到此,我的心意从没有这么坚定过:这个人太危险!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康熙,不惜代价我也要从这里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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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策妄阿拉布坦跟依仁台——就是他那瘦削的亲信——一起出门了,这对我来说不啻是天赐良机。尽管他在临走前仍不忘吩咐属下看好我,但这里是他们的大本营,谁又会在意太多?于是我便有了机会可以偷偷跟孙威接头。
走出帐篷,装作不经意地四处张望,一个蒙古人打扮的汉子在视线中一闪而过,我心里一阵急跳,状似随意跟了上去。帐外的几个蒙古人瞟了我一眼,见我仍在他们的视野中,便不再多加理会。
“孙威,你究竟有什么主意?”我迫不及待地问,“今天策妄阿拉布坦不在,正是好机会,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孙威装扮成蒙古汉子,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道:“不妥。阿尔泰山以西全部是他的地盘,我们势单力孤,如果没有通盘的计划,少不得功败垂成。”
我不禁有些丧气,但旋又打起精神问道:“那你有什么好计划?”
他看了看四周,更加压低了声音,说道:“皇上以征剿葛尔丹的名义派兵进驻喀喇沙尔,我已经跟他们取得了联系。如今朝廷正对葛尔丹用兵,不宜再另起战端,但只要我们逃到他们那里,他们便可以立刻护送我们出去。”
我不由拧紧了眉头,愁道:“可是如何才能逃出去呢?策妄阿拉布坦从未放松对我的警惕,想要摆脱他,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你只要把这个放到他的饮食中,其他的就交给我吧。”
“毒药?”我心里一震,打了个寒颤。
“不,”他摇了摇头,“不过是蒙汗药。葛尔丹有沙俄撑腰,皇上仍需有人在背后牵制他们,策妄阿拉布坦还不能死。但这药无色无味,效力强劲,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得睡上一两天。”
我稍稍心安,却没有接过药包:“他从未放下对我的戒心,对我的看管也颇严,怕是不好下手。”
他想了想,收回了手道:“那还是我来吧。”
我点点头,想想又道:“万一这药不能将他完全迷倒,我们的麻烦就大了,最好还是另有准备。”
“你的意思是?”他反问。
我咬咬牙,狠声道:“调虎离山!”
他一听明白过来,却有些发愁:“营地里秩序井然、防备森严,恐怕不好做手脚。”
我发了狠,一不做二不休:“没有混乱,我也要给他造出一些混乱来。此次出逃,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一愣,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吃惊、有些不解:“怎么做?你在这里一直循规蹈矩,突然之间有所异动恐怕更会惹人嫌疑。”
我叹了口气,无奈道:“没问题,现在我有借口了。”
“什么借口?”
“他要跟我成亲。”
他脸色一变,急促地说:“你不能答应他,否则会出大乱子!”
“这由得我说不么?”我苦涩地说,幽幽地看着他,“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惜一切也要逃出去了吧?”
他重重一叹,道:“你说得没错,如今只有尽快逃出去才是办法。成亲之事策妄阿拉布坦绝不敢拖沓,恐怕是要速战速决,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点头表示赞同,于是又是一阵紧商密议,定下了出逃的整体计划。
“那我去准备了。你要小心!”他最后说道。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我说着,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
焦急与不安在我心中回荡,这一次,我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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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今天你没有捣乱啊!认命了?”策妄阿拉布坦走了进来,脸上是戏谑而轻视的笑容。几天来我天天在营地里想方设法制造混乱,如我所愿他只以为是我因为不愿与他成亲而进行的反抗,而这些在他眼里都是徒劳的,也乐得天天跟我见招拆招,对于我千奇百怪的法子,之于他如同一场游戏。
我只不管他的反应一径继续我的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原来滴水不漏的警戒防备已经有了一丝空隙,而蒙古人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对我的监视看管又是严了几分,我再也无法接收到孙威那里的任何消息,然而我相信他,也只能相信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回到康熙身边。
我看了他一眼,什么也不说坐在角落里接着发呆。也是不敢看他——不知道孙威进行得怎么样了?今天便是约定的行动之日,是否一切顺利?
他大步走来,将我一把拉起,紧紧禁锢在怀中,不满我的忽视:“还不肯放弃么?我劝你还是死心了吧,告诉你,婚礼就定在明天,你就别指望能逃走了。”他钳制着我的下颚,迫使我跟他正面相对。
我脸色一白——这么快?!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娶我?你并不爱我。”我虚弱地问着,声音里是无法摆脱的挣扎疲惫。
他冷冷一笑:“没错,我并不爱你,不过我很欣赏你,在我见过的女子中,你算是相当特别的一个。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对我来说,你是康熙最心爱的人,这就够了!”
我愕然看向他,很想告诉他终其一生也不能对康熙的治世有任何影响,但我不能说,也不敢说,说了,他会相信么?
无力地垂下眼帘,我回到一贯的沉默。他猛地抬高我的头,恼怒的眼神锁住我的双眸,狠狠吻住我的唇。我只是木然,没有任何反应。